保德少年贼帮的三个样本
一年半来,山西忻州市保德县城内小蟊贼频繁偷窃。被盗最值钱的是摩托车,大部分是些不值钱的零食、饮料、玩具,甚至还丢茶壶与打火机。6月,保德刑警上案,仅用一天时间挖出这个组织极为松散的39人团伙。他们还都是孩子!全是保德县人,最大的未满18周岁,最小的年仅12岁,大部分是完全不负刑事责任14周岁以下的少年。
他们行窃目的极其简单:“为了上网”“买些好吃的”。他们中有疯狂打网络游戏,连续32天不出网吧,拥有顶级段位的;有14岁仍在读三年级,却在十秒钟内对接电线启动摩托车的;一个12岁男孩,为了能进饭店吃个过瘾,参与作案57起。
39人少年贼帮
保德县农业资源贫乏,自古上演着“男人只身走口外,女人家中挖野菜”的悲凉景象。这里是晋、陕交界地,靠近内蒙古,一年四季朔风不断,黄尘蔽日。2002年以来,境内丰富的煤炭资源将县域经济节节拉升。随着经济转轨、社会转型,这里的犯罪也出现了新情况,青少年的小偷小摸不断增多。“在保德干刑警,一年几乎没有一个休息日。”6月7日,县公安局长金建明命令刚刚腾出手的刑警上案,打击青少年团伙犯罪。
当天上午10时,县刑警大队队长胡志林带队直奔县内最大的网吧展开清查,发现里面有19个孩子上网打游戏。全是未成年人,有的逃学,有的不上学。正在核查他们身份时,一个14岁的男孩子拎着一箱蒙牛奶,往吧台上一放,熟练地索要15元上网卡。翻开账本,当天被拿来顶账的还有手机、摩托车,一个半旧的电饭锅。“贼帮的线索这就算拽着了”,胡志林划出一个包圆的手势,手下立即将19人全部带回局里。经过审查,其中9个孩子有问题。
9个孩子年龄全在14周岁以下,刑警将他们的父母叫来,当着他们的面对孩子们展开讯问。“那架势一拉开,孩子们没有不说实话的,每个人都有盗窃行为。”很快,更多的同案人被不停地供出,抓捕组马不停蹄一趟趟出动,满县城找人。当日下午6点前,保德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楼道内,站了满满59名孩子。楼外等着的是更多的家长。当晚11点前,警方确认39人参与作案。9日,案情基本审讯清楚——39人自2006年开始,人员基本固定,自由组合,无目的性地选择目标下手,共作案122起!案值不到3万元。
虽然进入警方视线的人多,而且带有团伙性质,但他们中只有3人超过16周岁,达到负刑事责任的年龄。其余的属于法律规定“完全不负刑事责任”年龄,批评教育后,只能让父母领回家。
然而,这个存在一年多的团伙,让刑警“刮目相看”的,还是他们作案手段及心理承受力。“他们谁也不服谁,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头目,组织松散,但相对稳定。作案完全是临时起意,作案时也非常镇定,事先根本不踩点,见门就进,见店就偷。看到什么拿什么,饿了偷吃的,冷了偷衣服。根本不考虑被警察抓到后果会怎样。”
刘国强:32天不出网吧
《大话西游》是款超难的网络游戏,想成为顶级四段选手,通常需要半年时间。而完成这一切,刘国强只用了32天时间——32天内,他没有迈出网吧一步!他被父亲找到后,强行拖出网吧送进医院。在网吧共消费1200元,全部是偷来的,他的作案动力,很单纯,就是为了上网。
再过三个月,刘国强就满18周岁了。6月13日,记者在保德县公安局看守所内见到了他。“我从小就不喜欢上学,念过一个一年级,两个二年级,两个三年级,两个四年级。”2005年开春,他坚决不踏入学校一步。
辍学后,刘国强感觉格外轻松,跟着哥哥学室内装修手艺。两年后出徒时,他已经是名合格的漆工,一天能挣100元。学徒时,还没接触到网络;出徒后,没活干时,就泡在网吧里,除了吃喝,挣的钱全扔进网吧。“我从学徒开始就再也没回过家,父母凡事都管,我再也不想回去了。”2007年9月,天气转凉后,活儿越来越少,刘国强上网的费用断了来源。没钱,网管就断网,往外赶。看到网吧内不少同龄人拿着东西顶账,刘国强搞明白原委后,“想也没想就和他们一起干了。”
第一次偷就被抓。“我当时太没有经验!”那是上午10点,刘国强与五六个同伙走到县城红旗广场附近一个小院时,第一个翻墙进院。“我甚至不晓得看看屋里有没有人,进了院直往里跑。”刚进门就被人反拧双臂,同伙扭头想跑,被后面来人堵在院里。“我们被抽了几个耳光,一脚踹了出去。”出了院门,几人压根没想停手,终于在县盐务局家属院内得手了,偷了一部旧手机与冰箱上放着的40元钱,手机卖了100元。
作案以来,刘国强总共被逮住六次,每次都是打一顿就放行,他越偷越胆大。偷摩托选在黑夜,只要没上锁的就偷着推走;入室盗窃选白天。而且只进一层,只拿钱与手机。
今年正月初三过后,刘国强从乡下再次潜入县城作案,到正月十五网吧开门时,他手中有了2000元钱。
“我全甩给网吧老板,一头扎了进去。”刘国强选了一个网速最快的新电脑,开始一心一意打《大话西游》。这个游戏相当难打,要打满四个通关,才能成为四段选手,每段要打足100%,而即便是高手,打一天一夜也很难升2%。
在与怪物血腥地相互杀戮中,刘国强疯狂了——一天只吃一顿饭,顿顿让网管买方便面,渴了喝瓶装水,困了就暂停趴一会儿。“尤其马上升段时,特别兴奋,我感觉能有好几天水米不进。”要升至顶级四段时,刘父闯了进来。他整整找了儿子20多天。当时,气急败坏的他站在吧台上骂网管,刘国强根本不为所动,照样专心升段。父亲上前拖他时,他狂呼:你要是不让我升段,出门我就自杀。“四段是最难升的,打一天一夜也升不了1%。”最后,这位父亲硬是坐等了两天三夜,看着儿子升了四段,才把他架出网吧,直奔医院。“结账时,我才知道自己整整呆了32天,整个人轻飘飘的。进了医院一称,只有70斤,我进去前是95斤。浑身都是小红疹子,大夫说那是电脑辐射所致。”
“这里面没电脑,我想出去!”刘国强有问必答,很乐意接受采访,目不转睛地盯着记者使用的笔记本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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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山西省刑事辩护委员会律师、长期从事青少年犯罪心理研究):暴力电子游戏就是暴力犯罪的演练场。青少年在游戏的过程中,进行的是虚拟的杀人演练,一阵快意的打杀后,一方面了解了实施暴力的方法、手段,另一方面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是不用负任何法律后果的,冲淡了他们对实际犯罪后果的恐惧,对犯罪行为不以为然。在我国的2亿网民中,大约1400万网民患有不同程度的网络成瘾症。在青少年网民中,上网成瘾者高达20%。有的因上网成瘾而冷漠、仇视周围的同学、亲人,荒废学业,甚至走上违法犯罪道路。
牛学振:作案只为能进饭店
“我不会上网,对打游戏也不感兴趣,我就是爱吃,想吃好吃的。”牛学振今年只有12岁,上小学五年级。6月14日,他在奶奶的陪同下,来到了刑警队。
在这个盗窃团伙中,他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最特殊的一个——一人参与作案57起。牛学振偷的东西实在太不起眼了,用刑警的话说,值钱的东西让他偷也偷不来。装满硬币的存钱罐、20元Q币、玩具、光碟,水蜜桃饮料、望远镜、篮球、打火机、零食、5个茶壶、铺盖、铁管……
出生5个月后,父母离异,牛学振跟着爷爷奶奶过。“他们可怜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2006年年底,牛学振在校门口烧饼铺子里偷烧饼。后来,牛学振喜欢进商店、超市偷,只偷吃的。偷到这一阶段时,他认识了盗窃团伙中年龄最大的徐龙,跟着他入室盗窃。“见人家就进,从不想里面有人咋办。我们是孩子,大人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没有一个把我们送进派出所的。”有一次,一户人家院里放着刚做好的铝合金窗户,他和同伙扛起来就走,到做铝合金的地方换成钱。
被抓前,牛学振已经“锻炼”得进别人家一点也不怕了。“碰到人就说找同学问作业。因为年龄小,没人在意我。”牛学振偷来的钱大部分都送进了饭店,保德县城内所有的饭店他都吃过。
那天被刑警抓住,牛学振快吓哭了,一五一十交待得清清楚楚。现在他不怕了:“我现在才知道,只要不满16周岁,不杀人,不放火,不贩毒,不抢劫……”牛学振扳着指头数出了14至16周岁需要负刑事责任的八大重罪,很认真地向记者“普法”:“我只要不做这些事,就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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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青少年案犯家庭状况普遍偏差,且多为畸形,有的家庭父母不和,有的父母离异,有的教育不当,管理不善。家庭环境和家长的言行、品行及教育方法,对青少年的心理、品德、爱好和思想的影响至关重要。
张宇栋:生活全由赃款支撑
“我很郁闷!”一见面,张宇栋低头抱着脑袋,半天说了这么一句话,“刚才我坐在窗前唱歌呢,我想家了。”张宇栋长得浓眉大眼,满目忧郁。他今年17周岁,在保德一个偏僻的乡村居住,家里穷得供不起3个孩子读书。张宇栋直到9岁才走进校门。可他对学习不感兴趣,不停地留级。14岁时,连滚带爬读到3年级。“我那么大的个子,在教室坐了一个星期就坐不住了。”他选择逃离校园,到县城学开车,那一年是2005年。“我们这地方,不上学的太多,一到社会上就被带坏了。”2006年后半年,张宇栋开始入伙。他与四五个同伙专偷摩托车。偷的方法很直接,也很迅速。“黄昏时分人总是最放松的,我喜欢这时候动手。”在县城繁华地带转悠,人越多越往里凑,上锁的不偷,只偷没上锁的。有些驾驶经验的张宇栋主偷,其他同伙负责望风。拽出三根线,一对接便将车发动了。“然后用脚一踹就着,骑上就走了。”时间不过十秒钟,车主根本发现不了,张宇栋也没有被逮住过一次。“有时候我骑走车,将它卖掉后,再回来偷下一辆时,车主还蹲在路边看下棋,根本不知道车丢了。”张宇栋作案并没有固定的同伙,碰着谁算谁。
警方查证张宇栋总共偷过11辆摩托车,全部卖出。卖给台球厅老板、废品收购站老板,再就是网吧顶账。新车卖600元,旧车100元也出手。张宇栋用赃款维持自己在县城的全部生活,吃饭、住店。
今年正月廿六,朋友给张宇栋找了个跟车的活儿。车是大车,从保德去古交运煤。路不远,下午走,第二天清晨六七点就到了。这活儿张宇栋很愿意干,虽然没工钱,但能吃上炒面。“大车司机一个月能挣5000多,我也想学会,自己也能挣钱。”但每次回到保德,张宇栋身无分文,还是接着去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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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律师:不上学,混社会,环境对青少年的影响也很厉害。反过来保德少年贼帮,又危害社会,使老百姓总处于不安全环境之中。这样的团伙犯罪如有所发展,必将带有帮会色彩,甚至成为危害一方的黑恶势力。(文中未成年人姓名均为化名)
女性在线/今日女报 通讯员 康景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