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宋美龄在纽约参观画展
《环球人物》杂志驻美国特约记者 索非 汪晓祥
“一位乱世里的非凡女人影响了20世纪中国史”,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如此评价宋美龄。作为“上世纪30到50年代一直代表中国面向西方世界的标志性面孔”,宋美龄的魅力和人们对她的好奇丝毫不因其成为历史人物而稍减。她逝世不过六年光景,却已有两本关于她的英文传记问世。近日,美国知名女性传记作家汉娜·帕库拉完成了最新的传记作品《最后的皇后》,在这部被基辛格称为“盖棺论定的权威之作”里,作者以787页的篇幅及大量生动的细节,详细记录了宋美龄漫长、传奇而又丰富的一生。基辛格在接受该传记作者采访时说,宋美龄晚年心情和健康受到尼克松中国政策转变的巨大影响。《最后的皇后》一书,用极其详尽的笔墨,描述了宋美龄在美国最后近30年的生活细节。
在长岛的20年
1975年9月,蒋介石过世5个月后,宋美龄以赴美就医的名义,带着十几个随从和护士前往美国。当然,她离开台湾也许另有原因。有传言说,宋美龄及其支持者认为她应该在她丈夫死后继任国民党主席,随后她又试图将外甥孔令侃推上台湾政界顶层,当这些尝试都归于失败之后,这位遗孀意识到她在政治上已经成为多余的人。
到美国后,宋美龄先是住在长岛罗卡斯山谷蓝丁顿市的孔家宅子,后来搬到曼哈顿的一栋公寓里。宋美龄在长岛的寓所是一栋两层小楼,掩映在绿树中,四周是草坪。与她住在一起的,还有外甥女孔令仪。
书中引述蓝丁顿市长的话,“她在这里住了20年,却直到她离开的时候人们才知道。”蓝丁顿的邻居们也说,除了时不时经过的加长豪华轿车,他们不曾见过宋美龄。只有在购物中心关闭的节假日,她才会去当地的美发沙龙洗头发。有人看见她由两辆车护送,走进沙龙后,会有两名中国保镖神情紧张地在外面踱步。上世纪70年代末,中美建交后,当地报纸的一位编辑说,“我几次看见她的加长豪华轿车来来去去。她一定非常生气,因为美国现在决定承认中国的9亿人口了。从个人角度而言,我不在乎她怎么想,我只想为她写个讣告,因为她给世界带来了很多痛苦。”
1998年,孔家将蓝丁顿的府邸卖给了一家地产开发商。宅子里家具、物品的拍卖引起《今日美国》、《财经日报》、ABC电视台等媒体的关注。这是因为数以万计的在美华人纷纷涌来这里,在宅子里走走看看,悄声交谈,琢磨着是否要拍下些什么。贵重物品都已经被带走,除了一对19世纪的法国烛台、一个 19世纪的英国座钟、三幅宋美龄自己的油画,其他的物品都没什么特别。宋美龄本人也并未在这次家族用品拍卖时露面。
1999年12月13日9时,拍卖开始。据书里记载,由于人实在太多,拍卖被迫在两个小时后暂时停止,但人群仍不断涌来,并发生骚动,当地警方不得不出动了近30名警察维持秩序。那些来得早的人们则在房子里转悠,坐在宋美龄的床上,抚摸她的衣橱,或者在她的照片前摆姿势拍照。然而,人潮并未抬高成交价格,大部分东西都按照原来的估价售出,唯一例外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床,估价300美元,卖出了 8000美元,据说宋美龄曾在这张床上就寝。
格雷西街10号的最后时光
宋美龄在曼哈顿的公寓位于格雷西街10号,是纽约最雅致的建筑之一,为孔令侃生前购买的一处房产。孔令侃在世时,就曾经多次对小姨宋美龄表示:“将来您老人家一旦不习惯在城外居住,随时可以搬到这所公寓里来。”不过那时,住惯了瓦房和低层楼房的宋美龄,并没有马上住进人声喧嚣的曼哈顿高层住宅区,直到1995年,她的身体实在难以承受城外就医不便等诸多实际困难,才在孔令仪的多次劝说下,搬进了这所高层住宅。
《最后的皇后》详细描述了这套公寓的装饰情况,它俯瞰东河,共有18个房间,包括7间主人卧室和许多仆人间。房内装饰以红色为主色调,大量运用了锦缎,地上满铺地毯 。宋美龄的卧室放置着她的画像,起居室里有着美丽的翡翠、象牙,精妙的油画以及中式橱柜。
据一位格雷西街10号的住客说,宋美龄有三只小型犬,一只约克夏,还有两只比雄犬,“和女主人一起,它们也逐渐变得衰老而蹒跚”,一位纽约的专栏作家这样写道。这位专栏作家也提到,邻居们逐渐对碗碟和北京烤鸭发出的刺鼻气味有了抵触,而最后,越来越多的蟑螂终于引来邻居们的抱怨。“检查人员过来进行探测,看看别人家的壁橱总是非常有趣的,而看这样一位曾大权在握的女人的壁橱更是如此,比如,有一个壁橱装满了金条。”
2000年的1月,宋美龄应《世界日报》之邀到法拉盛参观书画展览。开幕当天,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低跟船鞋,佩戴着钻石耳环和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两千多人蜂拥而至,大多数都是为了来看宋美龄的画作。两个月后,宋美龄的画作在旧金山展出, 获得很高评价。
虽然在需要时,宋美龄能够勉力公开露面,但在接近100岁的那几年,她开始真正隐退。她的朋友埃利诺说:“她很难步行出门了。她来和我们吃午饭,然后我们一起回去,接着她的思维就开始跳跃 ,以至于开始重复说过的话。”
深居简出的宋美龄却从不缺席她自己每年三月的生日庆祝会,来宾包括朋友、亲戚以及身着喜庆红衣的台湾地区“国家妇女同盟会”成员。盛会为期两天,前一夜先在宋美龄侄女罗丝密德的家里欢聚,然后在格雷西街10号的宋美龄寓所用晚餐。走下楼梯露面的那一刻,她总是光彩照人,在孩子们一拥而上一番亲吻之后,她被护送进餐厅。而当告别客人上楼时,她总是像女皇般挥手,并用坚定的嗓音说:“各位,再见!”
宋美龄人生的最后十年,她的侄子每年来看她两次,当被问到宋美龄是否神智清楚时,他说,“她以自己的方式保持着清醒”。宋美龄有时会把他当成别人,所以他们的谈话也有些异常。据说,宋美龄每天都接到来自台湾的报告,多是秘书做的剪报,以及她最喜欢的杂志。她对侄子说:“我姐妹们死了,我的兄弟们也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帝留下了我。”在整整一周内,她每天都提起同样的问题,有一天她似乎找到了答案,认为上帝留下她,是为了让她带领那些没有皈依耶稣基督的家人。 对宋美龄来说,家人永远是她关注的重点。
2002年5月,宋美龄如常庆祝了她的105岁生日,“她在紫色锦缎上佩戴了翡翠珠宝,看上去状态极好”。而第二年,她不再能和亲朋好友们聚在一起欢度这一年一度的盛会了。她被肺炎击垮,并因此住院。几个月后,她的感冒再次发展成轻微的肺炎症状。10月23日晚上11点17分,宋美龄非常平静地在卧室床上安然逝世。她的侄女、侄女婿和另外一位不知名的家庭成员在她临终时陪伴着她。据一位格雷西街10号的住客说,移灵的过程宁静、庄重而神圣,由一名年轻的护卫在车道上守卫着宋美龄的遗体上灵车。街道上却乱成一片,摄影记者试图冲破警察的封锁,抢拍几张照片。2003年11月,宋美龄的葬礼在纽约公园大道举行。
宋美龄的国画作品
两个女人的缘分
在1999年前后,宋美龄的人生就已经引起了美国专攻女性历史传记的女作家汉娜·帕库拉的关注。1985年以来,每间隔十年左右,汉娜便会在世界范围内,推出一位身居后位的著名女人的传记。她的上一本书,关于德国腓特烈皇后的传记《不凡的女人》出版于1997年。
汉娜今天已届古稀之年,在50岁之前,她对自己作为知识女性的才情与天赋从未有过清晰洞察。汉娜本人的故事可说是自上世纪50年代至今半个多世纪以来,美国中上层社会女性探求与改变自身命运的经典写照。她曾对《纽约时报》记者说:“我无法写我自己,这就是我为何写他人的原因。”
汉娜在洛杉矶长大,她的父亲是一个汽车零件制造商,母亲一心希望自己美丽的女儿将来嫁个好老公。犹太裔出身的汉娜与她同时代的很多女性一样,是被当作完美的太太、体面的家庭主妇和母亲来培养的。上世纪中期,正是美国经济繁荣的年代,汉娜也步入她人生的黄金期——青年时代。中学毕业后,虽然汉娜非常想上老牌的著名文理学院拉德克利夫学院,但父母并不希望她将来做一位女学者,而将她送入了韦尔斯利女子学院。这一决定最终使汉娜成为若干年后她第三位传主宋美龄的学妹(宋美龄曾于1913至1917年在韦尔斯利女子学院就读)。就这样,相隔38年的机缘巧合将东西方不同肤色、种族女性的命运暗中缔结在一起。
在韦尔斯利读三年级时,汉娜嫁给了一位金融家,这段美满的婚姻持续到她35岁那年,其丈夫因心脏病发作猝死。4年后,汉娜与著名电影家艾伦·帕库拉结婚,他是电影《杀死一只知更鸟》的制片人,也是《索菲的抉择》、《水门事件》等名片的导演和编剧。当帕库拉先生拍摄电影《水门事件》时,汉娜也找到了自己的职业:传记写作。虽然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但她能自律,极具耐心,且求知欲旺盛。她花了七年时间沉迷于巴尔干历史,为的是写作她的首部作品,玛丽女王的传记《最后的罗曼史》,这部作品1985年出版后,好评如潮,多次再版。那时,汉娜早已步入中年。
汉娜有着天然潇洒的社交风采与自信,但要想成为一位作家,她仍感觉心虚。她的导演丈夫给了她信念上的强力支撑。 汉娜回忆说:“他给予我足够的空间去尝试。那对我而言,是巨大的恩赐。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对工作这件事本身保持着敬意。”
1998年11月,汉娜的第二任丈夫——成就卓著的艾伦在70岁时死于纽约长岛高速公路上的一起车祸。那之后,她一心一意投入到自己的创作中。
为撰写宋美龄传,汉娜采访了很多当事人,并从书信、回忆录、论文集与公共文史档案中寻找资料。经过十多年的辛勤努力,《最后的皇后》终于面世,引起强烈反响。书中引用抗战时长期任美国《时代》周刊驻重庆名记白修德的分析,“国民党的行止在外表上看似乎很完美,唯错在领导阶层腐败,秘密政治之残忍,和无法兑现承诺,吸干了中国人民的骨血眼泪”,念及宋美龄为何饱受西方教育,却对丈夫的独裁统治无任何制约,以至于他的执政党迅速沦为一个低效而昏聩无能的政府,作者“总不免感觉她离开韦尔斯利之前,并未能真正学到多少关于西方民主精神与政治的精髓,倒是在麻将桌前虚度了许多大好午后光阴”。
在这本书里,汉娜也对她的新传主——宋美龄表达了女性的同情,认为宋美龄作为一位风姿绰约、怀着新思想的新女性,从美国回到中国后,她所面对的时代,依旧将女人视为丈夫的妻子和儿子的母亲,她的丈夫早有妻室,在婚前就染有性病,因此她不得不独自探索生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