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卿和女儿卢星宇
令年近半百的卢俊卿没想到的是,女儿的一次“高调”,引发了一场名为“卢美美”事件的风波,忙得他应接不暇。有人说,“若把所有的头衔都印在一张名片上,对卢俊卿来说有些困难。”这位集杂志社社长、“中国美丽经济第一人”、中国国际书画艺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中国扇子协会副会长、企业管理专家等职务于一身的“国际慈善家”,还曾当过公务员———他的名片上容不下他的全部履历。
公众对他的关注,始于他那位年仅24岁便担任“全球华商未来领袖俱乐部秘书长、中非希望工程执行主席兼秘书长”的女儿卢星宇。“卢美美”事件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对慈善和人生又有哪些不同的认识?9月4日,记者专访卢俊卿。
出身贫寒
他一生下来就没有奶吃。父亲只好每天抱着他到处找奶,等别人的孩子吃完了,再去吃,这样先后大概吃过20多人的奶水。
1985年,卢俊卿来到旺苍县政府工作,成为一名公务员。此前不久,这位1962年出生于四川广元苍溪县的小伙子刚从绵阳师范专科学校毕业。
这年冬天,县里有个村子被大火烧光,村民急需帮助,领导动员大家捐款捐物。由于他出身贫困农村,每月仅52.5元的工资,“上要孝敬祖母、父母,下要供弟弟妹妹读书。”还要还父母为供孩子们读书欠下的债,实在无钱可捐。
卢俊卿回忆,当时“一咬牙,把一口稍微值钱的樟木箱子捐给了村民,自己变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这成了他人生的第一次“慈善行动”。那口箱子是他考上大学时三爹送给他收纳书本和衣物的。
尽管首次行善事出无奈,卢俊卿仍认为,他在年少时便萌生了“慈善”的想法。
他妈妈怀上他时得了水肿病,当时恰逢“三年困难时期”,他一生下来就没有奶吃。父亲只好每天抱着他到处找奶,等别人的孩子吃完了,再去吃,这样先后大概吃过20多人的奶水。
“高中时,家里实在太穷。1980年冬天,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上完自习回家后,发现被子被抱走了,只好在院子里的雪地上一圈一圈地走,以驱寒。边走边默诵数学公式与定律,转移注意力。直到早上5点,正当我眼冒金星、两腿僵硬、快要晕倒时,母亲的一位堂兄上厕所发现了,他看到雪地上深深的一圈脚印,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把我拉到他和舅妈的被窝里。后来母亲知道这事后,伤心地哭了一个通宵。”
卢俊卿说,这段经历使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摆脱贫穷,将来富裕了,要多帮助穷人。”读大学的第一年冬天,他只有一床很旧的垫絮,没有被子,垫一半、盖一半,经常被冻醒。班主任发现后,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卢俊卿说,他后来向母校捐了100多万元,专门资助贫困大学生。
卢俊卿女儿卢星宇
节外生枝
卢俊卿觉得,“卢美美”事件爆发的原因很复杂。他说,大家有很多怨气需要发泄,卢星宇刚好撞上了……导致事态朝着非理性的方向越走越远。
十多年的打拼,卢俊卿在商业上小有成就。“我不再满足于仅仅是赚钱,希望用更多的精力去帮助别人。我演讲时经常讲,得红包与发红包相比,发红包更幸福。因为得到红包表示有人爱,发红包表示有能力去爱别人。”
为此,他说已经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三个方面:资助弱势群体、引导民营企业家们及其子女做慈善、多演讲和出书,“捐献”知识和智慧。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今年8月16日,他那年仅24岁的女儿卢星宇担任“中非希望工程”执行主席、号称掌控15亿善款,此事立即引发网友质疑,卢星宇一夜红透半边天。
卢俊卿认为,女儿“走红”与“郭美美”事件不无关系:他们都与慈善和“晒幸福”有关,但卢星宇是在分享做慈善的幸福,当然也晒了些人们不喜欢的内容。
“我第一次知道女儿的事是在8月17日上午11点,当时正在北京搞协会6周年庆典。开始也没时间上网,没在意,觉得有点误会没关系,说清楚就好了。后来在网上看到女儿被骂,甚至人格被侮辱,我愤怒了。”
“当时,我们正在举办大会,发现大家有那么深的误解,几十家媒体追到现场来要求采访。”于是,卢俊卿决定用“微访谈”来“辟谣”。
时至今日,卢俊卿觉得,“卢美美”事件爆发的原因很复杂。他说,大家有很多怨气需要发泄,卢星宇刚好撞上了,后来又被商业竞争对手利用,导致事态朝着非理性的方向越走越远。
他认为,事件对他的最大影响是做慈善做成了“骗子”、低调慈善做成了高调,而对他女儿的最大影响则是做慈善做成了“隐形人”,出门要戴假发、帽子或墨镜。
“这事使我更深刻地认识到,一个人的命运,自己手里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在上帝手里。当你得意忘形时,不要忘了上帝手里还有一半。当你垂头丧气时,不要忘了自己手里还有一半。”
卢俊卿
拒当“影帝”
“名望也可以产生效益”的说法,“只要不想歪了,应该没有错。世界500强企业都是靠名望(即品牌),好像从来没有谁质疑过。”
让女儿担任“中非希望工程执行主席兼秘书长”,是组委会决定的,卢俊卿解释道。“我希望她能够引导‘富二代’们树立‘仁二代’的形象,改变人们的偏见,化解一些人与‘富二代’的对立情绪,促进社会和谐。”
“在全球华商未来领袖俱乐部的成立仪式上,我给他们制定了‘三谈三不谈’的原则。即:谈素质、谈创造、谈奉献,不谈名车、不谈豪宅、不谈奢侈。”卢俊卿说。
然而,在“三谈三不谈”的熏陶下,为何还是发生了“卢美美”事件?他分析后认为,国内慈善最大的问题是缺乏透明度、影响公信力,“中非希望工程”遭到质疑也出于此。
“不少红十字会的捐款在‘郭美美’事件后急剧下降,但不能因为哪个慈善机构出了问题,就全盘否定所有慈善机构。对捐款人,首先要鼓励,不是打击,否则负面影响会很大。”
对这些慈善理念的认识,始于他弃政从商的人生转折。据其介绍,他当年弃政经商主要是由于“太太把企业办到了一定规模,需要他做接班人”,此外则是性格。
与一位熟悉他的人对他的评价“能说会道、点子多、有经营头脑”不同,卢俊卿自称属于“愈挫愈奋”的人,并说这种性格最适合做开拓性的职业。
基于这种性格,他接触了不少世界各国的名人政要,并与他们合影。在他看来,“名望也可以产生效益”的说法,“只要不想歪了,应该没有错。世界500强企业都是靠名望(即品牌),好像从来没有谁质疑过。”但对于利用合影收费、并由此衍生出“合影经济学”及“影帝”的说法,他坚决否认。
卢俊卿女儿卢星宇
评论:让伪慈善退场,才有真慈善到来(南方网社论)
关于中国慈善的话题,最近一直没有中断,从“郭美美”到被冠之以“卢美美”事件的卢氏父女,以及他们的会议经济和合影经济。而后者也让越来越多在外围旁观的人开始思考,究竟什么是慈善?中国又究竟需要怎样的慈善?今日南都深度周刊多篇调查报道出街,力图为读者还原卢俊卿其人和他所创办的世界杰出华商协会。
卢俊卿和他的世界杰出华商协会(简称世华会)被公众广泛知晓,源于一个名为“中非希望工程”的跨国慈善项目和该项目一位个性张扬的“八五后”执行主席卢星宇,而后者正是卢俊卿的女儿。在“郭美美”事件余温未散之时,身兼慈善项目要职的高调“晒幸福”,一时间引来网络的围观和质疑。媒体随后的调查发现,作为“中非希望工程”实际运作方的世华会,其运营模式的核心却是合影经济和会议经济:通过举办各种会议、论坛,通过相关渠道拉来在职或者退休的官员出席,参会企业家用不等的费用来换取与贵宾用餐、合影等机会。概言之,即“交钱,跟官员照相”。而世华会,便是此种畸形会议经济圈中的后起之秀。
2005年初,一家股本仅为1万港币的“世界杰出华商协会有限公司”在香港注册,尽管卢俊卿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声称,世华会是社团、公司双注册,注册公司是为了保护知识产权。但在香港警署查询的结果却是,社团的注册是在4年之后的2009年7月1日,在此之前,世华会已经开始用社团名义举办活动、邀请入会。2006年6月,卢俊卿一口气还注册了14家以“世界杰出华商”为名头的公司,这些注册均通过以协助注册公司为主要盈利手段的中介公司完成,而据该中介公司网上报价,每次注册的费用只需5000元人民币。就是这样一系列的皮包公司,却在短时间内一跃成为国内会议经济的翘楚,其中玄机耐人寻味。
到目前为止,世华会已发布11份公告来回应舆论质疑,但在自说自话的往复中,倒是让人们越来越看清楚,这类企业的盈利模式其实相当低端,惟一貌似高端的就是所谓“人脉整合”能力,辅之以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等政治地标式场所,给人以“通过世华会,可以轻易接触到政商高层,获得重量级的高层人脉”的错觉。
正是在这种被营造出来的国家级氛围中,活动举办方与参加的企业家群体各取所需,其间作为对价存在的,则是高额的各种费用———尽管,按照卢俊卿的说法,“世华会是一个公益的非营利平台,做了六年没收过一分钱”,但这些以协会为名收的钱却都被世华会关联公司所“吸收”。据南都获得的资料显示,世华会在其活动邀请函中公然把跟官员合影进行明码标价———随着出钱多少不同给予全体代表合影、安排小范围合影和单独接见、合影的待遇,甚至连官员在人民大会堂与全体代表合影时的“前排就坐”位置,也有实价。
卢俊卿
即便是再畸形的供需关系,也有一套内在的逻辑支撑其运作。在中国,有一张甚至多张跟各级官员的合影供于厅堂、印在宣传册前端,是大大小小的企业家都不约而同热衷的事情。深究其中的原因会发现,越是在市场秩序仍在建构中的地方,因为权力几无对手的影响力和决定性,使得商业与权力的结盟成为企业家尽力不得不追求的无奈目标。在无法到达真正结盟的过程中,一次晚宴、几分钟的会见或者几张合影便成为退而求其次的意淫,成为某种“上面有人”的赤裸暗示。长此以往衍生出的,便是像世华会这样貌似庞大的企业帝国。畸形的会议经济及其附带的合影生意,自有其生存的深厚社会土壤,不是空谈告别就能彻底杜绝的,但并不能因此放弃对丑恶的揭露和追问。
现在看来,作为“中非希望工程”的实际运作方,世华会为此次慈善项目运营和募款的方式与之前卢氏企业的会议经济并无实质区别,只是试图在会议经济与慈善之间,实现某种嫁接。而此次“卢美美”事件引发的风波,公众所担心的恰恰也是,被纳入慈善范畴的“中非希望工程”项目,是否依然只是卢俊卿和他的会议经济的某个支流———级别更高的论坛、活动和会议,更宏大名号和更尊贵的来宾,所有会议经济所必需的要素,看起来已经万事俱备。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更大的局?这不是杞人忧天的担心,因为号称是“公益的非营利平台,六年没收一分钱”的世界杰出华商协会,就是在这一来一回中赚得盆满钵满。
据《财经》杂志报道,有慈善公益业内人士将世华会参与“中非希望工程”的意图归结为“以慈善项目为资本铺路,在当地塑造企业形象,维护政府关系,从而获取商业便利”。而世华会自己在对“中非希望工程”进行宣传时,也曾直言该项目系“慈善开路,商务跟进,为会员企业开拓非洲市场提供品牌支持与合作捷径”。尽管按照近日某篇惟一被世华会官网转载推荐的关于卢俊卿的正面报道中,卢表示其主要精力已转为资助弱势群体和引导民营企业家们及其子女做慈善。但公众有理由追问,如何真正切断慈善资金向商业回流、慈善利益回馈商业利益的可能?而对这一问题的认知差异,恰是国内外慈善境遇迥异的原因。
是靠慈善富起来,还是富起来之后做慈善,这是中国式慈善遭遇的致命问题。人们对于中国慈善的失望,源于那些涉嫌靠慈善致富的人群;而中国慈善的惟一希望,则 一定是越来越多富裕起来的人们,心无旁骛地投身慈善。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正是前者的肆虐才最终导致后者望慈善而却步。中国慈善目前所遭遇到的信任危机, 恰恰是其自救开始的一个转折点:让伪慈善退场,才有真慈善到来。为慈善肌体挤掉毒素,此其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