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陈炜
4月21日，湖南省公务员考试笔试环节进入倒计时。
2018年湖南省公务员考试公告显示，全省将计划招考公务员9817名，但目前报名人数早已达到114392人，整体竞争比例为11.66：1。其中，最热门职位仅招录1人，却有573人竞争。
有人靠努力，有人走捷径——在公务员“凡进必考”的大背景下，一批打着“押题专家”、“猜题高手”旗号的培训班让一些考生心存侥幸——砸钱“买个可能”，说不准真能“逢考必过”。
然而，“万元包过”的公务员培训班是真有效还是过度宣传？4月14日，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对长沙的部分热门公务员培训班进行了暗访，看看动辄数万甚至几十万元的培训费用，到底能不能让考生如愿以偿？
故事
“包过班”的学生
再过几天，公务员考试就要拉开序幕。2018年准考生张茜茜却还在纠结一件事——在公务员培训机构报名的“冲刺班”还要不要继续？
24岁的张茜茜是今年3月底报名进的培训班，2017年，刚刚大学毕业的她首次报考公务员考试，但自认准备充足的她在第一轮笔试中就被刷了下来。
可惜的是，她离笔试过关仅2分“之遥”。
在大学毕业生群体中依旧盛传“三分天下”的说法：“三分之一考研，三分之一考公，剩下的找工作”。
显然，张茜茜把自己归进“考公大军”中。抱着“使点劲就能成功”的希望，张茜茜决定再战一年。于是，她早早为公务员笔试做准备，上网搜资料、买真题集。
为了“一次考过”，张茜茜与朋友决定“走捷径”——找一家性价比高的培训机构补补课。一打听，费用可不便宜，“学费最低的6000多元，最贵的要16800元”，如果想提高通过率，还能选择“一对一培训”，费用高达10多万元。
想把钱“花在刀刃上”，却又担心承担不起高昂的培训费，张茜茜有些为难。“我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到了夏天，超过300元的裙子我都很少买”。之所以一心想当公务员，不仅仅因为捧“铁饭碗”稳当，更是张茜茜和父母共同的梦想，“家里以后要有个当官的，脸上有光”。
父母得知女儿想进行“专业辅导”后，为表支持，二老果断把家中的老黄牛卖了，凑钱给张茜茜在位于长沙市韶山路的知名公务员培训机构报了个最贵的12800元“包过协议班”。
交了钱后，张茜茜自费住进了培训班，之后的18天课程学习时间也开始“规律”起来——每天学习8小时，上午行测，下午申论，晚上试题模拟考。
然而，学习没几天，张茜茜就发现，尽管培训机构给出“包过”的承诺，但如此昂贵的“VIP课堂”并不如意。
“‘包过班’和普通班最大的区别就是针对性更强，其他方面差不多。”更让张茜茜失望的是，在过去几天的学习中，她自感收获不大，“还没以前在学校里进行复习有效果”。期间，张茜茜还发现，培训机构请来的专家讲师，水平“很一般”。
“有些老师的语言组织能力甚至连高中生都不如，台上讲了一大堆内容，却总是讲不到重点。分析题目时，往往老师自己都搞不懂，最后还是多次参加过‘公考’的学生给出了正确答案。”也正因为这样，如今，包括张茜茜在内的部分学生已经放弃了听课。最初有60多名学生的培训班，如今已“减员”到48人。
培训班的套路
考试在即，培训班“减员”的现象在27岁的刘燕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连续4年报考公务员的她在长沙两家号称“最顶级”的公务员培训机构学习过。
相较于笔试，能把报名参加培训的考生送上面试成绩榜首，是各大培训机构最具市场说服力的证明。
今年4月5日，为了不再“补考”，刘燕托朋友打听到一家“笔试通过率最高”的培训机构，又花了8800元参加培训中心9天10晚的“冲刺班”。可在学习的第一天，课堂内容就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三家不同的培训班，解题思路几乎一样”。
“笔试就是将考生培养成高准确率的刷题机器。”刘燕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她参加的公务员培训班上的“专家讲师”一部分是知名高校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另一部分是能说会道的本科毕业生。前者尽管学历高，但未必有过公务员考试的经补考经历；后者看似课堂气氛活跃生动，但长篇大论了半天却没有重点，只能“欺骗”首次参加培训的“新生”，“新生摸不着门路，还超级热情地做课堂笔记，记了一堆，有用的没多少”。
至于培训班上花费数百元买来的“内部资料”，实际上只是参考资料。“去年我第二次报名培训班，当时并不想买‘内部资料’，但老师说这上面的题命中率很高，我才买了。”结果，刘燕却发现，这些习题在一些参考书上都能找到。
如果说首次报名公务员培训班，刘燕算是“交学费”，第二次归结为“长经验”，那么，如今她为什么“不长记性”，再花近万元参加第三次培训？
刘燕说：“因为培训班的人说押题押不中，全额退款。”
刘燕告诉记者，行测押题是根据大纲分析，再将近几年内的考点全部罗列出来，而申论押题就是给出几十个热点。
“厚厚的一册书，包含民生、经济、政治等各个领域，申论再怎么考也离不开这些领域，肯定能‘押中’了。”刘燕说，有些培训机构还会成立专门的真题数据库，把大量考题汇总起来供学生刷题，再借助讲师指导，提升学生在刷题时的速度和准确率。
然而，如何保证这些老师押得准题？刘燕说，“每一家培训班都会告知学生背后有‘高人’押题，至于‘高人’是谁，从来没有学生敢去打听”。
图片来源：CFP
调查
“包过班”的协议
业界知名度、押题率、口碑、收益……这也些都是公务员考试考生们选择培训机构最为重要的参照——考生要分数，机构要赚钱。
可是，在严格的管理下，重大考试泄题的可能性极小，那培训机构又是怎样靠“高人”押中题呢？
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走访了长沙市多家公务员培训机构发现，一些人气较高的培训机构，不但有自己的大数据库，而且会根据相关考试机构、用人单位的关键人员动向等各种门道，来推测出题“套路”以及应对方式。
4月14日下午，湖南师范大学天马公寓门口的公告栏上又多了一张公务员考试培训班的招生广告。
记者发现，在琳琅满目的招生广告中，少不了“曾多次担任国家机关公务员录用考试命题工作”的老师和“笔试通过率突破70%”的“包过班”。记者随后拨通了一家位于长沙市雨花区韶山北路的某知名教育培训机构的咨询电话。
该机构的工作人员介绍，公务员班的上课时间分为7天、9天和18天，前两种课时会进行封闭式集训，第三种课时在原有的课程基础上增加了“押题预测”，费用均价是5800元，不包含食宿。
“如果志在必得，也可以考虑通过率更高的培训班。”该工作人员透露，广告中提到的“70%通过率”主要是靠培训机构重点打造的“包过班”，里面不仅有“经验丰富的面试考官”押题，还会签一份包过协议，“培训时间为10天10晚，收费12800元，只要报名，我们会和你签订‘包过’协议，一旦没通过，按协议全款退还”。
随后，记者以“试听”为由应约来到培训机构。记者看到，培训机构由两间办公室组成，占地面积约40平方米，四周的墙壁上悬挂了各种奖状和招生宣传广告，惟独没有悬挂相关部门颁发的许可证。一边的教室内隐隐传来师生的互动声。
一名工作人员热情地向记者递上了“公考宝典”宣传册。得知记者是前来“试听”，工作人员提醒：“因为上课的教师都很有资历，所以最多只能试听1小时，而且全程不能录像录音。”此外，该工作人员还补充道：“试听还需要一次性交200元钱。”
图片来源：CFP
揭秘
讲师培训一周就能上岗
押题率，一直以来都是各大培训机构以及考生们最为关注的要点。考研如此，考公亦是。
然而，各大培训机构都在重点宣传的押题率到底是培训机构棋高一着，还是存在泄题嫌疑？
“培训机构押题就像福尔摩斯版推断，在题库中找感觉。”35岁的马乐是长沙一家传播文化公司的老板，早些年，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公务员培训机构讲师。
高薪、体面、锻炼人，可在培训机构待了5年后，马乐主动辞职了。用他的话说：“学生考过了不一定是你的功劳，但通不过一定得遭人白眼。”
但不得不提的是，培训机构招聘讲师是“零门槛”的。马乐回忆起自己的应聘之路——“当时我就是看网上介绍，当培训机构的讲师一个月能赚7000元，面试当天就入职了，后来培训了一周时间，主要学习怎么讲课，课题都是公司准备。”
马乐清楚地记得，“出师”不到半个月，他就接到了上课的任务。“要我出差去外地讲授为期三天的申论课程。”马乐说，在那之前，他只给笔试培训班的学生改过卷子，从来没有在台上发过声。后来，马乐发现，那次接受培训的30多名学生中，大多数与马乐年龄相仿，极个别同学接近40岁。
图片来源：CFP
押题就像“福尔摩斯”版推断
“机构押中题不难，难的是每年都能押中。”马乐说，押题率高的培训机构一般与其打造的大数据库有关。有些大规模的公司会组织数百人集中研究，调整考试培训模式和考题方向。但事实上，仅凭这些调研和大数据库并不足以支撑各个培训机构，更何况大部分培训机构并无太强的人力和资源实力。
于是，能准确把握可能的出题人员的动向和个人特点，就成为某些培训机构公关人员的重要工作。
“培训机构拼的是人脉。”马乐说，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要关注一批就职于各用人单位的关系对象。并且，他们对这些“资源”的动向，都有着如福尔摩斯般的敏感，特别是在考试政策、时间等关键点公布的前后。
“通常而言，培训机构都能预计国考和各地公考的时间。”马乐告诉记者，每当考试时间临近，有些往年参与公务员考试出题或监考的人员就会“消失”一段时间，“比如他们的朋友圈会突然停更、电话打不通等。这就预示着‘消失者’可能被抽调去出题或接受考官培训了”。
所以，培训机构需要借助对这些人的了解，有针对性地深入分析“消失者”曾经出过的题目，以及他们个人的关注偏好、出题倾向，评估出有可能出现的考试题目或角度给考生，“从正面获取考题或面试官名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通过这些细节，可以推测出一些线索”。
此外，由于公务员考试的考卷并非临时印刷封存，而是会提前数周准备好，所以只要考试时间一公布，培训机构团队又会根据经验，结合各节点期间的各大政策热点等信息，来估量考卷中有可能出现的政策性或事件性考题走向。“很多热点事件都会出现在考题里，这种做法在实际操作中还是蛮有效的”。马乐说。
“退款协议”里的秘密
在马乐看来，公务员培训班宣称的“考不过学费全退”只不过是种营销策略，实际上，培训机构是稳赚不赔的。
“因为进入面试的比例通常是1:3，也就是说，一个班假如有30个学员，不管这些学员是否经过培训，几乎都有三分之一的人能考上，只要收到这些考上学员的培训费，其他人的培训费就算全部退还，利润还是很可观的。”马乐说，哪怕一个都没有考上，部分退款的班级也可以收取基本的培训费。这样，无论那种培训方式，培训机构都能赚到钱。
马乐提醒，不少考生是被“不过退款”的噱头吸引，但值得注意的是，考生在签协议时往往很少关注条款中诸如“不得无故旷课、不得传播泄露内部资料，不得拍照，不得拷贝资料”等细则。也就是说，“不过退款”是有前提的，一旦违反细则中的任何一款，考生违约在先，培训费就一分钱也不退了。
部门说法
培训班难监管，考公务员重常识积累
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从长沙市人社局、市教育局、市工商局等相关部门了解到，目前并没有专门的部门对公务员考试培训机构进行规范管理。人社部门作为公务员考试的主管部门，显然不能对公务员考试培训机构再进行管理；培训机构作为经营性单位，工商部门只能监管其经营行为，对其专业实力却无法评估；而教育主管部门与这些培训机构又没有直接隶属关系，不便监管。
长沙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一名工作人员表示，严格意义上讲，如果要开办正规的公务员考前培训班，首先要具备场地、师资等条件；其次要得到教育部门的许可，然后才能到工商部门申请营业执照。但实际情况是，由于准入门槛低，监管困难，不少培训班没有履行正常手续和报批程序就私自开张了，甚至有的“今年开班，明年消失”。
该工作人员表示，公务员考试与一般的知识性考试不同，它更多的是一种能力考试，对记忆的要求较低，考查的核心都是逻辑思维能力，“考公务员不是靠突击复习就能成功的，而应在日常生活中注重知识和经验的积累。希望考生能根据自身实际情况选择复习方式，不要盲目地追随考前培训和辅导”。
而对于天价培训费用，长沙市物价局工作人员表示，培训机构作为一种市场主体，定价是一种市场行为，如果有市民认为存在价格欺诈或乱收费问题，可以拨打电话12358进行举报。
专家观点
公务员培训班，并非所有人都适合
陈怡新(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专家)
如今，公务员考试不仅成为一种人才选拔的制度化渠道，更成了给年轻人提供向上的社会流动的机会。尽管现在的公务员生存生态发生了一些改变，但公务员的“铁饭碗”依然对不少年轻人具有诱惑力。
公务员这一职业的“含金量”，不仅在于体制内外的福利差别以及职业的体面与尊严上，还体现在被一些人当成具有权力身份的职业。由于公务员在社会评价体系中经常被人“高看一眼”，自然就吸引了年轻人想方设法进入其中。
然而，公务员培训班作为一种市场化行为，其流水线、套路化的培训方式，并不见得适合每一个考生。而且，考生提升综合素质需要长期的积累，投机取巧的考前紧急培训，往往难以取得成效。
如果公务员笔试依靠刷题、押题存在提高分数的可能，那么，面试时仅仅依靠培训时“调教”的技巧就远远不够了。个人反应、学识、思路、眼界、临场发挥等，都会影响面试成绩。
所以，培训机构看准考试成功只是个概率事件，于是，他们干脆将公务员考试培训做成了“稳赚不赔”的生意——考试成功，费用全收！考试失败，则退还三分之一或更多的培训费；这种“潜规则”表面上保障了考生的权益，实际上却让培训机构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
在现今的多元化社会，公务员已并非“人生出彩”的唯一路径，所以在选择职业时，年轻人应该遵循的主要方针是有益于社会、有益于自我实现，体制的“内”与“外”，不应该成为影响选择的唯一标准。
编后>>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考定终生”的传统观念影响着大多数国人，尽管公务员考试热潮逐渐“降温”，却依旧改变不了“百万考生愿挤独木桥”的现状。
“百人争一岗”的趋势促动着培训班的花样百出——面对中国公考培训市场的“疯狂与激情”，青年更需理性对待理性选择。一方面，我们该认清公考岗位“狼多肉少”的现实，另一方面，也该判断自己是否适合报考。总而言之，指望“纸上得来终觉浅”的突击培训就能在面试中击楫中流，未免低估了考官的水平。
当然，面对“天价公考培训”，仅有考生的理性自觉与自治显然是不够的。对于市场监管来说，恐怕还得“该出手时就出手”——既要打破信息壁垒、整饬市场业态，让有序竞争拉低培训市场的胆气，也该让《广告法》等“长牙齿”“秀肌肉”，重拳整治公考培训市场的一切波诡云谲，多部门联动起来，让培训市场的乱象干一碗“清心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