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裕容龄表演舞蹈《玫瑰与蝴蝶》
文/陈晓丹
裕容龄是喝着洋墨水长大的晚清贵族小姐,她与姐姐裕德龄成为暮年慈禧太后身边的红人,这得益于她们出众的才华。彼时的大清气数将尽,面对洋人的坚船利炮和步步进逼,慈禧太后迫切需要了解西方,毕竟她一个深宫老妪,凭空不可能产生应对之策。在她终日焦虑的时候,从巴黎海归的三个中国女子出现了。
1903年,裕容龄、裕德龄和她们的母亲裕夫人被慈禧太后特诏入宫,成为御前女官。裕家是个特殊的贵族家庭,容龄之父裕庚为满州正白旗汉军旗人,清朝外交官,相继出任驻日本公使、驻法国公使。容龄随父出使日本时才6岁,归来时已经14岁。8年里,她与姐姐德龄无论语言、谈吐、服饰,还是视野、性格和思维方式,都接受了外国文化的洗礼,直接秒杀国内同龄的贵族小姐。
裕家姐妹在中国近代史上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德龄精通八国语言,后来成为翻译家、旅美作家,容龄则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第一位舞蹈家。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裕容龄自小五官欧化,迥异于其他旗人女子,她不像姐姐那样爱读书,却是听到音乐就摇曳起舞。
可是父母并不支持容龄学舞,在他们看来,一个贵族小姐当众跳舞简直荒唐透顶。容龄后来随父出使日本,她在宴会上看到日本艺伎舞,非常迷恋,她偷偷向艺伎学习并很快悟到精髓。不久,一位日本夫人来访,容龄穿上和服献舞,让客人大为惊叹。客人走后,容龄受到训责:未经父母同意,怎能在陌生人面前跳舞呢?没想到容龄坚决抗争到底,裕庚只好请红叶馆著名舞师教她跳舞。
在日本生活4年后,容龄已精通日本舞蹈和语言,她用日本舞韵律和技法排演了古典舞《鹤龟舞》。1899年,容龄随父亲前往法国巴黎,尽情享受欧洲文学、音乐、绘画、雕塑以及近代时尚的熏陶,并邂逅影响她一生的导师——美国著名舞蹈家、现代舞创始人伊莎多拉·邓肯。邓肯也破例收下了这个唯一的中国弟子。
容龄跟随邓肯学了两年,芭蕾舞技巧炉火纯青。她足尖轻盈,双足在地板上移动时几乎听不到落地的声音,而上身纹丝不动,就像在水上飘动。邓肯特别喜爱这位聪明美丽的中国女孩,常邀请她饰演希腊神话芭蕾剧中的角色,从此西方现代舞里首次有了中国舞者的身影。后来,容龄到巴黎音乐学院继续深造,主演了《玫瑰与蝴蝶》《希腊舞》《西班牙舞》等舞台剧,被誉为“东方的舞蹈皇后”。
如果要说师夷长技、践行西学东渐的中国人,容龄算得上最早的中国女子。随着入宫成为御前女官,容龄的生命揭开了另类而沉重的一幕。慈禧太后留下的黑白照片中有些集体照,照片中太后面无表情地坐在中央,两旁站着同样表情木讷的男男女女。照片略显阴森,容龄与德龄就是照片里如泥塑木雕般的存在。
这的确很有意思。头一年两姐妹还在法国穿着西式篷篷裙,歪戴着蕾丝花边帽,何等性感妖娆;第二年入宫就变得面目模糊甚至可憎,穿着看不出身材的肥大旗服,瞬间变成毫无吸引力的老妇人。来自封建国家体制的腐朽气氛,压抑了她们的朝气和活力。
容龄被慈禧赐封为“山寿郡主”,她给慈禧讲述海外见闻、礼仪,请洋小姐为太后画肖像,陪爱美的太后照相,当太后接见外宾的翻译,更重要的是成为宫廷御用舞蹈家……在清宫的3年,容龄不再是踮起脚尖跳芭蕾的新派女子,而是言必称“奴才”的下跪者。
多年后她撰写了回忆录《清宫琐记》,详尽描述了慈禧、光绪、隆裕皇后及其他嫔妃、太监的日常。容龄出宫后再也没有返回清宫,紫禁城里吊诡的气氛让她不寒而栗,也许在她看来,太后无论怎样学习西方都是徒劳的、表面的,她终将输给时代前进的步伐。
作为深受西方教育的女子,容龄追求个性自由,曾与大太监小德张陷入一场惊世之恋。两人共同服侍慈禧太后,天天见面,日久生情。小德张虽是太监之身,人性的七情六欲却没被阉割,而容龄也欣赏小德张的聪明帅气,两人偷偷在紫禁城约会,牵手依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事情终究败露了,裕庚发现他们的恋情,大发雷霆。容龄伤心欲绝地离开小德张,后来再也不愿踏进清宫。
这位传奇的末代格格,她的舞蹈在她的时代无人堪与比肩,至今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还藏有一段她早期的舞蹈录像。1902年,她在舞蹈中饰演的蝴蝶仙子也许是她一生的象征,她翩翩飞舞在梦幻的世界里,寻求与人间苦难无关的精神解脱,她说过,“真正的美丽,是可以通过时间考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