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毅龙
白石阶，素净屋，帐子如素纱垂落。帘钩就那样空挂着，水晶帘不曾放下。这住处远离了人间喧嚣，但见薄云悠悠地飘，风儿轻轻地吹。偶尔得闲，便去泛一叶小舟。任风吹乱鬓发，乘着碧波而行。夜深时，载着满船月光归来。船桨划开平静如琉璃的水面，漾起银光粼粼，碎开万道波纹。
昔人尝叹“炎光灼地无逃处”，我独向云深处赁得三椽农舍。初至时茅檐垂野草，新削青篱若天地间一抹澹澹笔痕。而今藤蔓逾白垣，忍冬牵牛织就流苏幔，风过处金斑游移，恍见摩诘青衫而立，吟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尤爱倚窗小憩，任穿牖清风挟竹露清芬沁入肌理。忽悟靖节先生“心远地自偏”真谛——卸却尘鞅后，白昼竟舒展若素纨，澄明如鉴，照见时光涟漪。
新霁初收，千竿翠竹欲流，每叶梢皆悬水晶乾坤，恰应“渭城朝雨浥轻尘”之润。远山偎斜阳，轮廓渐融作胭脂纱。白鹭裁暮，秋英抱枝——原来光阴行至此处，亦会踟蹰。
溪畔古柳垂丝成幕，轻挽晓雾薄寒。拄温润筇杖采荠垂纶，石灶上陶铫正煨着澹泊岁月。农舍虽朴，却盈天地清响：松子落瓦似星子坠枰，蛛丝悬露若银线穿珠。去岁燕识旧梁，始信“似曾相识燕归来”原是光阴予人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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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晖染枯枝成琥珀，临流照影竟不识故吾。檐角新蛛网兜住残照，墙角苔衣绽碧玉，皆在绣着无言的年光。愈甘守此境，观“花开花落两由之”，拨炉火品茶烟。邻舍炊烟舒卷间，鬓虽添霜，反觉粗茶淡饭中藏着《菜根谭》“淡中真滋味”。
暮色融作青碧时，万物圆满如窑变臻品。似收纶渔父，系舟柳阴，以云为幄，以岫为屏。架间《诗经》卷角，瓮中新醅初成。名利终是草头露、林梢霜。何须争蜗角虚名？但求筋骨尚健，存得三分疏狂。想青莲“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的豪情，多消磨于怨怅。幸有清辉盈袖，明月在抱，合当慢吟东坡句：“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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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纸透茶色时，人生倏如电露。明知逝川不返，何妨效香山居士高卧北窗。此晚晴时光，终将肉身还归本真。卸尽尘累后，方解王子安“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意境。且省却奔波，偷半日观云听蝉——这般闲适若心田落籽，待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时，便是岁月赠予的圆满。
本是人间过客，悲欢聚散终将沉淀如云林画意。百转千回的征途，终要汇入“澄江静如练”的明净——恰如此间农舍，不须雕甍画栋，已足安放东坡“此心安处是吾乡”的魂灵。
夜雨又叩青瓦，似玉珠跳溅。挑亮灯花，光晕在粉墙漾开温热的弧。蓦然了悟：心居何处？不在翠嶂竹篱，而在放翁“此时听夜雨，灯前如旧识”的宁谧里。原来心若澄明，真可“烈焰成池”；方寸之地，自有邵雍“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的乾坤。且掩柴扉听雨，任它“山月照弹琴，溪风吹酒醒”——这便是我的蓬莱。
（作者张毅龙，湘人，曾务农、做工、执教，诗文散见各媒体。）
编辑：美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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