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相逢折叠时光

凤网 2025-12-17 阅读数 13550

文/张毅龙

时光是一条善变的河,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改道。当你再次站上熟悉的江岸,看山依旧是那几叠青黛,天边依然滚动着金红的落日,可水中倒映的,却早已不是当年那张鲜亮的脸。这亘古与须臾的对望,总在心头掠过一丝微凉的叹息,像风拂过琴弦,余音袅袅,却无人听见。

直到那个微雨的黄昏。

AI制图

巷口老茶馆的檐角下,风铃在湿润的晚风里轻轻摇曳,叮咚作响,像在叩问一段被遗忘的旧时光。我推门避雨,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见那个临窗的身影——是他,阔别多年的故人。时光在他鬓角偷染了几缕霜白,眉宇间也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里的光,依然是我记忆里反复描摹的模样。四目相对的刹那,周遭的喧嚣骤然退去,几十年光阴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折叠起来,压缩成一片无声的愕然。千言万语如潮水般涌到唇边,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好久不见。”

茶烟袅袅升起,像一段看得见的旧梦,在我们之间盘旋,漫过温润的青瓷杯壁。我们絮絮地说着这些年的漂泊,像两叶孤舟,在各自的航道上经历暗礁与风浪。说到动情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些细小的动作,依然如昨。窗外的雨声不疾不徐,敲打出清冷的节奏,为这场意外的重逢伴奏,将一切倾诉都浸润得温柔而潮湿。

就在这茶香与雨声交织的静谧里,我忽然懂得:人世间最动人心魄的相逢,从来不是日程表上那个被圈定的圆满,而是被岁月这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弄后,于茫茫人海中不期而遇的温柔回响。这份情感,古人早已尝尽,并将那份沧桑与微甜的怅惘,密密地缝进了诗行里。

那些沉睡的诗句,在这一刻蓦然苏醒,仿佛专为我们而写。司空曙的“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道尽了初见时的恍惚与不敢相认;戴叔伦的“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写透了这份不真实的惊喜与悸动。而李俊民的“重逢宁用伤头白,难得相看尽白头”,更让我们相视而笑——是啊,何必为白发伤感,能活着相见,已是岁月最深的慈悲。

茶续了又凉,雨声渐稀。我们说起那些共同度过的青春岁月,笑声在茶烟里轻轻荡漾,像涟漪一圈圈散开。他说起异乡的星空,我说起独自守候的晨昏。在这短暂的相逢里,多年的距离被悄悄弥合,仿佛我们从未分离,只是各自去完成了一场漫长的远行。

夜色渐浓,茶终人将散。我们知道,晓钟终将敲响,明日依旧要各奔东西。但临别时,我们不再有年少时的伤感,只是用力地握了握手,相约下一年,或是更短。

AI制图

走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风里还留着淡淡的茶香。我忽然明白,有些相逢就像时光的折页,将散落的岁月重新装订成册。即便此后依然要独自远行,但知道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还有人与你共享着同一段记忆,这份温暖,就足以照亮往后所有的山高水长。

故人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或许便是时光流转中,最慷慨的馈赠——让我们在岁月的长河里,一次又一次地重逢,也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如星与星之间的光,虽远,却从未真正熄灭。

(张毅龙,湘人,曾务农、做工、执教,诗文散见各媒体。)


编辑:美伢

二审:吴雯倩

三审:邓魏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