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莫非在《一切不能重返的“回忆”》一文中曾说:“回忆是另一种生活。没有值得回忆的人生,是失败的人生。而美好的哪怕是痛苦的回忆,则保证了一个人照样活上两辈子。”我想,大约是测绘工作的经历,让我这个出生在洞庭湖南岸的益阳人,成了一位有满腹故事的爷爷。也许,在别人看来,我的经历是别人两辈子都赶不上的呢。
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的骨子里一定有浪漫基因,少年时代就觉得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星空好美,朦胧的意象如同诗歌一样迷人,所以高考前我决定要读天文系。
那时候,天文学在全国各大学都很少见,除了南京大学外,就是武汉测绘学院的天文大地测量。借着对星空与宇宙的爱好,1957年,我成为武汉测绘学院的一名新生。
大学五年间,中国处在大炼钢铁的困难时期,但学校想方设法汇集了全国各地知名的测量专家来教授课程,我们的学业得到莫大的加持。艰苦的实践、复杂的理论、无穷无尽的方程式,5年里,我把天文、地理、重力测量的知识融会贯通,一心想着观测遥远星空,奔赴未来。
1965年初,我正式加入国测九队。九队是个很“野”的团队,因为常年在野外工作嘛!当年我的足迹遍布了贵州、四川、甘肃、湖南、湖北等地。南方作业还算风平浪静,但在北方地区,危机总是无处不在。
1966年,我在甘肃文县高楼山作业时,遇见了一只黑熊!
高楼山的主峰名为雄黄山,是秦岭地区的最高峰。这里层峦叠嶂、原始神秘。山体海拔 3000多米,当时我在山顶上刺点,天快黑了才匆忙返程,途经一个窝棚时,一位老伯喊住我说:“这个点可不能下山,危险得很!不如在这里将就一晚吧。”听了老人的话,我决定在山上留宿。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谢过老人,往山下赶。
因海拔及降雨量等自然因素,高楼山的山顶是草原,往下是灌木和森林,山脚下是河谷。我刚走到灌木丛中,就看见前方十几米山路中间坐着一只大黑熊。那一刻我蒙了,全身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出。
冷静片刻后,我想下山路被熊挡了,那我就绕道吧。于是我悄悄从山路移开,往灌木丛里钻。我一边看着熊一边谨慎地行动,生怕丁点声响就惊动了它。翻过灌木丛,下面还有空旷的河谷,落差深的地方有一两百米。无奈之下,我脱下滑溜溜的翻毛鞋,赤着脚慢慢往前挪。一路磕磕绊绊 ,等我“摸”到山麓的林子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就是这么一个“笨”办法,我安全地脱离了“熊口”。与熊相遇侥幸过关,但在舟曲,我却经历了九死一生。
舟曲是全国滑坡、泥石流、地震三大地质灾害多发区。这里的泥石流非同一般!只要下雨半小时,泥石流就轰然而来,顷刻间淹埋山沟、树林、村庄……
有次测绘时,忽然下起大雨,当时与我同行的向导机警地喊:“赶快跑!爬到高处去!”我回头一看,泥石流已经从山那边滚滚而来,那气势磅礴的泥阵,一路红、一路白,泾渭分明又很快汇合聚拢,瞬时把沟口给填满了。我跟着向导发疯似的往高处狂奔,一刻也不敢耽误。到了稍远的安全距离再看时,刚才我们站着的山沟已经沦陷于泥石流中。
待泥石流停止后,向导找来一个草棚子,铺在了泥巴上,我们趴在草棚上,一点点爬过去,才捡回了这条命!
测绘路上,有很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地经历,现在细细回忆,都是那么珍贵。
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
脚上有多少泥土,心中便有多少真情。虽然测量过程中险象环生,遇到了很多困难,但让我十分欣慰的是,我们测量的数据十分准确,对国家建议起了实质性的作用。
“精度是测绘的生命。”我们深知此话的深刻内涵,精度的提高不能光靠吃苦,还得有精湛的技术。我们凭借自己过硬的专业知识和遇事能扛的心理素质,把一张张像片变成了地图。当时我们都是制作 1:50000小比例尺地图,一幅图算下来有四百多平方公里,如果两人一年做两幅图,每人一年要走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是真正的行万里路。
只是,“文革”开始后,我们那批同志,在这期间的遭遇亦是冷暖自知。
1970年,我被下放到常德七一机械厂。尽管这里是省机械工业处的重点工厂,但我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曾经一技傍身,如今英雄无用武之地,仿佛失去了翅膀。脑子里装的知识似乎都封存了,那遥遥无期的感觉,委实不甘心。每天,我的工作就是跟熟练的工人一起生产水泵的高低压阀门这类零件,还有枪支部件。也许是我的专业知识执念起了作用吧,这个低落期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我很快遇到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
当时常德地区有一个重要煤矿不通公路,修路的第一步便是测量。工程部得知我是测绘专业出身,点名要我去做公路测量,自此,我的所学再度有了用武之地,因此也走出车间,开始做技术工作。
1976年,我又尝试了一次“跨界”指导。当时我参与重力探矿工作,重力测量虽然是我的专业之一,但毕竟没有探矿的实践经验。地下重力探矿是一个全新的未知领域,要把地质知识、仪器操作、探矿工作结合起来,是一个大挑战,但凭借着专业功底,我顺利完成了这些任务。
就是这样的经历,成就了一代人的初心。此后的测绘行业飞速发展,但我仍然自豪地说,我们那一代测绘人,是开创性的一代。现在看到先进的技术手段,如GPS定位、计算机制图、无人机测量等,让测绘工作更加高效严谨。我们这些老队员内心深处更感叹祖国的日益强大!
在漫长的岁月中,老九队解散又重聚,这期间我亦多次调动工作单位,却依旧怀念九队的“野性”和“浪漫”,这曾是我交付青春与梦想的家园,此番经历,也将留给后来的测绘人,望他们,明白这“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良苦用心。
人物介绍
高维国,1939年出生于湖南益阳,毕业于武汉测绘学院天文大地测量系。1962年毕业,分配至国家测绘总局青藏高原第三分区青藏大队,后调入衡阳计算组当技术员。1965年初,正式加入九队,直至解散。1970 年后,下放至工厂改造,凭借专业知识重返测绘岗位。1972年后,参与地质部物探大队工作、科技情报工作。改革开放后,调入现代化农业研究所(原亚热带农业研究科学院)。此后又入湖南农业厅土地处做全省土壤普查研究,入湖南省国土资源厅做自然资源调查研究。1999年10月退休,现居长沙。
记者手记
测东西南北,绘天地方圆,一份执着在心头,从来没改变……在测绘队伍中,每一名队员都有着自己的故事,都曾不同程度地面对危险与艰辛。高维国老师一直都关心着国土事业和测绘事业的发展。退休之后,高老师笔耕不辍,一是做湖南省土地资源评价课题,二是参与编写《湖南国土资源省志》,任副主编。平日里,高老师总是格外关心武汉测绘学院的发展,以及国家测绘局的成果和新闻。
他因为测绘工作走遍祖国的大好山河,对湖南的土壤、水文、气候、植被都了如指掌。退休后,他参观了全国各地著名的天文台,他的许多老同学们仍在天文台从事观测工作,每次老友相见,总免不了一番“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秉烛夜话。高老师不无感慨地告诉记者,天文台的那些仪器,摸起来是满满的亲切感,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熬夜观星的日夜……这样的情怀没有因年龄而改变,也没有因种种变迁而模糊。
此刻,我们只想深深祝福高老师这一代测绘人青春不老,永葆浪漫!
编辑:林腾
审核:吴雯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