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九队老队员不一样,我只上了一年初中就辍了学。1966年2月,国家测绘总局第九地形测量队招工,我十分幸运地成为了一名“轮换工”。自此,我与测绘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毫不夸张地说,我的命运从此出现了巨大转机,作为幸运儿,我始终觉得是九队培养了我、成就了我。这,注定了我的人生是充满励志色彩的,所以,我决定将我的故事从少年时期说起……
穿越迷雾
我的求学生涯颇为艰辛。小学阶段,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家境贫寒的我没有条件读寄宿,每天要步行12里山路去上学,许多同学受不了这般苦,自动辍学了。
那些年粮食短缺,我每次都只能吃个半饱去学校,走了十几里路后,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已经饿了。到了冬季,情况稍微好些,地里的红薯可以挖了,母亲每天为我准备几个蒸熟了的红薯,用纸包好,放到书包里,这就是我们当时的“便当”。因为怕带到学校被同学们“瓜分”,在离学校约两里路的地方我就把红薯藏到石缝里,放学返回来时,再拿出来充饥。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坚持读完了小学。
1960年,我考进了衡南四中(现更名为六中),在中学我学习格外努力,每次考试都能取得好成绩,多次受到学校奖励。然而好景不长,1961年,家里实在交不起学费,我被迫休学了。从此,我失去了宝贵的学习机会。当时,我也痛恨命运的坎坷,但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中我渐渐明白,特殊年代,读不起书的,何止我一人?所以,当我被招进九队从事跟测绘有关的工作时,内心充满幸福:我比很多同龄人都幸运啊!
测绘是测量和绘图的总称,测量要获取坐标数据,当年测绘技术落后,成图数据都需要到野外实地获取,所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是那个年代测绘人的“必修课”。然而,作为一个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农家孩子,我吃得苦、耐得劳、更不怕困难,在我看来,测绘不仅可以让我认识世界,更给予了我学习的机会。因此,工作再辛苦,对我来说都是苦中有乐,苦中有甜。
在九队本部进行了一些基础培训后,当年3月,我便随队进入甘南参加控制测量作业。该测区属于高寒地带,山高林密,人迹罕至,要获取坐标数据是非常困难的。我们一路背着三四十斤重的仪器和行李登高山、穿密林,还要与阴晴不定的“老天爷”作斗争。
有一次,根据工作安排需要我到一座海拔近4000米的无名高山上插测旗,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感觉像要下雨。结果走到一半,雨没下,起雾了。在深山老林中,起雾是很可怕的,容易让人迷失方向,甚至可能看不清路而跌落悬崖。大雾蔓延的速度很快,转眼间白茫茫的雾气就笼罩了整个林子,之前用来记路的标记与参照物统统隐没在白雾之中。毫无意外地,我迷路了。好在经常穿梭森林,我有足够多的经验来应对这种情况,即便身处不太熟悉的山野里,也能化险为夷。我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仔细辨认树影,恁是凭借培训学来的知识与生活经验一步一步走出了险区。
山洞昼夜
对测绘人来说,极端天气比林间起雾更麻烦。红军走过的甘南腊子口东北,我们有一个大地点,坐落在4200米的山顶上。要获取其它控制点与高程坐标,我们必须爬到这个山顶。组长朱祥玉选择了一个晴好的日子,请了两名当地向导,准备了一天的干粮和三天备用食材就出发了。与天气竞赛,争抢的就是时间。我们早上6点出发,经过艰难跋涉,11点时就已经接近了目的地。然而,就在我们离预期地点还有约300多米的时候,天气骤变,一时间狂风大作,大雪纷飞,不到10分钟,山路上就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
此时继续前进可能会有危险。组长当机立断,让我们往山下岩洞撤,躲避风雪袭击。
在岩洞生活是什么感觉?一言难尽。
首先是如何应付严寒。高海拔遇上暴雪天气,如何取暖成了我们必须要重视的问题,尤其是睡觉,稍一不注意保温,失温就会带来生命危险。组长吩咐向导砍树枝生火御寒,大家晚上睡觉时把毛皮大衣脱下,倒转盖在身上,两只脚伸到袖子里,还要捆扎得严严实实。
然后就是解决裹腹的问题。虽然随行带了简单的餐具,但在岩洞里做饭相当困难,即便化了雪水可以煮饭,然而高寒山上烧水达不到沸点,最多烧到90℃,米饭煮出来是夹生的,更别提其他食物。而且出发前只准备了三天的备用食材,一旦食物告罄,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就着皮衣当棉被,吃着半生不熟的饭,我们艰难地在岩洞熬过了两天两夜。万幸的是,第三天天气放晴,原本冰冻的山路解冻了。我们继续登顶观测,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大家齐心协力,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观测任务,顺利返回驻地。
榜样力量
在我看来,忠诚事业,是九队测绘人的底色。体现之一就是对待测绘成果一丝不苟。
这一点,五组组长朱祥玉用一次又一次的实际行动为我树起了榜样。1966年7月上旬,我们五组完成了甘南测区一幅1∶50000的地形图,就在准备转移测区的前天晚上,副组长雷仕源在整理测绘成果时,发现调绘像片上的一个村庄漏绘了地名。组长朱祥玉立即召集组员开会商议处理方案,有人认为,一个小村庄缺标注地名影响不大,理由是:我们如果再去调绘这个地名,按正常速度,往返要4-5天时间,会直接影响下一个任务。朱祥玉组长却坚定地说:“不能这样对待测绘成果质量,如果我们放弃这次地名补调,我会一辈子于心不安。”
组长一边说,一边马上做了分工安排。雷仕源和我去补调地名,组长带领其他几个人搬迁转移,之后在临洮县招待所会合。第二天一早,我俩从驻地出发,以像片最短直线距离选择路线。可以想象,一幅1∶50000的地形图,面积近500平方公里,要补绘的地名又在图的边缘,距驻地至少有60多公里。然而,我们穿密林、越深沟、翻大山,用了10多个小时的艰难行进终于到达目的地,在藏族干部的帮助下,当天晚上就把漏调地名补上了。隔天一早,我们又步行十几公里赶到周边一个林场,坐上拉木材的大货车,才如期在临洮县招待所与组长会合。
1966年7月,我们组在完成了甘南境内另一幅1∶50000地形图后,接着又转移到永靖县刘家峡水电站测区作业。这幅图地跨黄河东西,作业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过河。在当时,过黄河只有两个途径:坐羊皮筏子或是坐索道。
羊皮筏子是用羊皮和牛皮两种皮质扎制成的筏子,是黄河流域民间保留下来的一种古老的摆渡方式,风险比较大。控制组要过河选点观测,第一次就是选择坐羊皮筏子过河。我们租了羊皮筏子,又雇请了一名划桨手,一开始挺平稳,没想到当筏子划到河中心时,突然滔滔河水里卷来一个大漩涡,眼看着皮筏子速度越来越快,漩涡就在咫尺之间,幸亏划桨手反应快,他果断地用力一桨把筏子直接推出漩涡,避免了筏子卷进漩涡的危机。有惊无险!尽管我们平安抵达了河对岸,但事后我们都不敢回忆那惊险的一幕,有了这次历险之后,我们再也不敢坐羊皮筏子渡河了,再加上诸多测绘工具不能沾水,之后的渡河我们都选择乘坐索道。大家就这样在“飞来飞去”间逐渐完成了任务。
与时俱进
和九队其他队员相比,非技术人员出身的我比较特别。短短几年在九队的学习与工作,我不仅学会了一些初步的测量知识,也积累了大量野外测量作业的经验,更锻炼了我的意志,强壮了我的体魄,让我在面对困难时,从不打退堂鼓,也正因为拥有了这种宝贵的品质,使我一生都在不断地学习与进步。
1970年,九队被撤销了,大部分知识分子被遣散到各地从事非专业性工作,我和同一批进队的工人一起被分到衡南县化工厂,当时谁也不愿意去,可是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然而,进厂不到一年,我们就转为正式工人,从此摘下了“轮换工”的帽子。在衡南化工厂,我秉承在测绘队时养成的工作作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领导安排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讲价钱。四年间,我多次被评为先进,两次出席衡南县“先代会”,并被评为全厂青工标兵。1972年,厂部任命我担任车间副主任,团员们一致推荐我出席衡阳地区首届“团代会”。
1974年,国家测绘总局恢复,湖南成立了测绘局,经省建设领导小组批准,在原国测九队的基础上组建成立湖南省测绘局第一测量队,我和同事们几经辗转又一起回到了离别四年之久的测量单位。
1978年,我调到队政治处任宣传干事。由一名普通工人转型成为一名宣传干事,看起来是美差一件,其实面临着诸多困难。因为文化基础差,干宣传工作常常使我感到力不从心。我痛下决心要进行“补课”,于是找来全日制初、高中课本,利用业余时间,一本书一本书啃,一个难题一个难题攻,终于坚持自修完全日制初、高中文科全部教材和理工科部分教材。后来,我又以极大的勇气,参加了国家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那真是一段夙夜难寐的日子啊,用了4年时间,我以较好的成绩通过了自学考试,如愿以偿获得了国家承认的党政基础科大专文凭。
不惑之年,组织上安排我到外业队任党支部书记,我把所学的专业知识都运用到本职工作实践中,收到了较好的效果。我们队部班子成员,团结进取,努力开拓,连续多年获得较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多次被评为先进集体和先进党支部,本人也获得国家测绘局授予的“全国测绘系统优秀政工干部”称号。1998年2月,我又进入了院班子,担任工会主席,2001年,任纪委书记兼工会主席。
一回头,55年过去了。回顾坎坷岁月,我深切体会到,我的命运是与祖国测绘事业紧紧连在一起的,一个人成长进步的客观条件虽然各不相同,但我的人生经历证明了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只要把自己与事业融合在一起,所有的付出,都会获得最好的命运馈赠。
人物介绍
肖华纯,湖南省衡南县人,1947年8月21日出生。1966年2月,被国家测绘总局第九地形测量队招收为“轮换工”。2003年-2006年任《中国测绘报》兼职记者,曾在《中国测绘报》《测绘软科学研究》《测绘内参》等报刊发表20多篇文章。1998年开始担任湖南省第一测绘院工会主席,2001年任院纪委书记兼工会主席,2007年8月退休。现居长沙。
记者手记
若不是本人提起,单看肖华纯老师的言行举止,绝对想不到他曾是一名初中就辍学了的“轮换工”。而提起童年的这段经历,肖老不免有遗憾,但更多的是释然:人无法抵御历史的洪流,但人生很长,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弥补。从“轮换工”到纪委书记兼工会主席,国测九队见证了肖华纯的人生蜕变,尽管肖老总是说“是国测九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他又何尝不是国测九队光荣历史里的一段佳话?个人与集体互相成就,从来就是中国人一脉相承的人生哲学呢。
编辑:林腾
审核:吴雯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