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晨光为山峦笼上一层蛋黄色的晕影,从山顶望下去,一层层薄雾娉娉袅袅地围绕在林间,壮美山河,尽收眼底……1962年9月的这天早晨,这幕“衡山日出”就如同一张流光溢彩的照片定格在我此生的记忆里。
那一天,我和一帮国测九队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小伙站在衡山之巅,山脚下就是我们的大本营——国测九队,带队的队长指着远方,放声畅言:“同志们,接下来的工作,便是用你们的双手去丈量祖国的每一寸河山。”
“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彼时,真有一种“荡胸生层云”般的万丈豪情在胸中升腾。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心灵已经从测绘的旅途上出发。
“野猪林”的枪声
一片片房屋人去楼空,空旷的原野里劳作的村民寥寥无几,3年自然灾害似乎将大地都摧残成了焦黄色……这是1962年的江西永修县,我人生中第一次进入测区看到的景象,怎么也没想到,这般凋敝便成了我职业生涯的开场白。与此同时,也成了锻炼和考验我的最好的起跑线。从这一年开始,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先后获得了“先进生产者”、“五好职工”等荣誉称号。
1964年,我被任命为组长,开始在测绘队里挑重担。
这年,我们来到四川西南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这一带山峦起伏,海拔2000米至3500米,个别高峰近4000米。山脚下都是林地灌木丛,越往山上走灌木就越少,都是草地。在定控制点的时候,我们发现草地上坑坑洼洼全是小土坑,像被什么动物刨过,民兵提醒我们,“这是野猪刨的,这个月份吃食少,野猪很凶。”一句话,让整个小组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遇上这些“大神”。
因为地貌不适于长时间流动作业,我们工作时一般都住在山上。每个作业组配置四人,当时我们组里还有个厨师,因为人手不足,也和我们一同上山作业。
那天,正好厨师身体不舒服,我们就让他驻守在帐篷点。傍晚快收测时,我们三人正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上有说有笑地赶往驻地。
“砰!砰!砰!”几声清晰的枪响打破了傍晚的寂静,只见林间草木晃动,受惊的飞鸟扑簌簌四处逃逸,枪响声来自驻地方向,心中一紧,我急忙招呼大家伙加快脚步。“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噗啦噗啦。”刚刚到达驻地,一团黑色的影子朝我们扑过来,速度很快,带起阵阵劲风,将一片草丛冲得乱七八糟,好家伙!是一头小野猪。原来是厨师看到了野猪群,开枪射击,结果第一枪打中了大野猪的屁股,猪群就往山下林子里跑。这头小野猪估计是受惊了,没跟上队伍。见此状,大家迅速脱下了大衣,手忙脚乱地围捕了小野猪。当晚大伙就支起了架子,烤起了野猪,长时间没有尝到肉味,队员们争抢着囫囵饱餐了一顿,直呼:“今天过年啦!”。
枪口下的舌战
上个世纪60年代,介绍信就是当地的通行证,不可或缺。1965年我带组来到了四川和云南交界的地方,那时政策严格,不能随意走动,到哪个地方,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你到了哪里、哪户人家,最好让群众都知道。那会儿做测绘一年要搬几次家,这回搬家,路过当地一个公社,他们正在开会,我也仅是简单和公社的同志见了一面就走了。因为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再与当地村庄的生产队打招呼。
没成想,就因为这个小疏忽,差点让我陷入险境。
这天做完测绘,晚上我们便住进了该村所在一组的组长家。组长挺热情,用玉米饭和包谷粑粑为我们做了一顿晚餐。饭后生产队长就来了,他似乎还不太了解情况,抓着我便询问起来。我一一拿出了介绍信、工作证等证件给队长看,同时将省商业厅、省人大的相关资料也拿了出来。这一拿反而立刻引起了队长的怀疑,他大声质疑,我也毫不畏惧,于是便有了接下来充满“火药味”的一幕。
“你们到过我们公社吗?”
“到过。”
“我们书记姓什么?”
“对不起,那这就不太记得了。”
“你们知道我们这在搞什么运动?”
“不清楚……”
“我们国家主席是谁?”
“你不会以为我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这话一出我们都笑了,气氛似乎变得缓和了,队长背着手离开了。深夜,我刚准备上楼休息,组长又喊我下楼。
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一个人坐在桌旁,大声呵斥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勉强提起精神回答道:“这会都12点了,要是你们个个都来询问情况,我还要不要工作呢?”
眼前这人突然将桌子一拍,怒斥道:“你给我放老实一点!”话音刚落,六七个带枪的民兵剑拔弩张地闯进来,围着桌子,举着枪对着我。原本还想好好说话的我,见这阵仗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我看谁敢动我一下?”我很不客气。就在这时,刚离开的队长就走了进来,一边说着“误会误会”,一边让民兵们放下枪。但不管如何,这些民兵还是要求我跟着一起去山下的公社“验明身份”。
20里山路,走了两小时,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好在武装部长还记得我,连连解释道,他们那有个劳改农场,经常有逃跑的劳改犯,还空降过特务,所以盘查特别严格。不过,这场“身份危机”总算是化解了。
累出来的病根
第二天一清早,简单吃过早饭后,我们就出发工作了。
早上露水重,队员穿的布鞋没一会儿就湿透了。走到立标点后,发现实际情况和航空图片上的完全不一样,表面上看着还以为是小草丛,实际上是四五米深的灌木丛。
“这下麻烦了!今天能把活儿干完吗?”我有点后悔昨晚跟着民兵走的那一趟耽误工夫了。我们得找到比灌木丛高的物体才能插旗观测,可附近只有一些杂树,怎样竖立观测旗确实是个问题。
好在请来帮忙的民兵是一把有力气的好手,我们两人合力忙活到大中午,才算顺利完成任务,这时我俩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饥肠辘辘共同工作了一上午,这名民兵明显跟我熟络起来,便招呼着我去他家吃饭,路上他忍不住问我:“干这么累的活,你们工资有多少一个月啊?”“四十二块五,当组长会多一点咯。”我如实回复他,他听罢立刻摇摇头,“你这事太累了,三四块一天我都不会搞。”跟着忙了一天,这位民兵也着实体验了一把我们测绘工作的强度,直赞我们个个都是好汉。说起来容易干起来难,做测绘如果没有奉献精神,真没办法坚持下去。
多年长期的野外测绘工作,辛苦是必然的。每次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一般不吃午饭,也是在那时我被饿出了胃病,导致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伴随至今。
还记得在1968年的某天晚上,半睡半醒间觉得胃不舒服,没太在意,直到第二天早上便血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喊了一个同事陪我一起去医院,到了医院,医生大训我一顿:“这么严重还走路来医院,不要命了?”,开了药后,医生让我回去卧床休养半个月。平日里我们和工人的关系一直很好,那会正好放假,队里人不多,多亏了一位工人兄弟,半个月的卧床生活都是他陪着我,下下象棋聊聊天,临近过年,也是他送我回的老家,我请他和我一起在家中过完年才走。到现在我们仍然保持着联系,成了一辈子的兄弟。
此后,单位送我到湘潭疗养院,疗养了大半年,但也就此永远的落下了病根。
放不下的老本行
1970年单位解散,我被分配到湖南省湘潭市第三工程公司。初入公司,领导了解我的情况后,想着我是吃劳保的病号,也不安排我做什么事,只是让我回家好好休养。三十来岁的我,唯一擅长的测绘工作也不能继续做了,总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有存在感。
兜兜转转十年,我还是想回测绘局做老本行,1980年,我写信给老同事问测绘局的情况,表达了自己想回来的意愿。没想到领导们也都同意。1980年下半年,我终于如愿回归测绘队伍,做起了农业自然资源调查。在这个过程中,还遇上了我的老搭档黄福荣,真是人生乐事啊。
回顾这辈子,我从1957年开始接触测绘,一直工作到1998年退休,这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最美的时光都献给了测绘工作,但我可以无怨无悔地说,测绘工作也回赠给了我最美好的人生历程。
人物介绍
黄峙麓,1962年9月,分配至国家测绘总局第九地形测量队,赴江西永修县工作。1963年,在贵州黔西县地区,作为见习队员、副组长参与测绘工作,同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1964年提升为测绘组长,在四川省美姑县大凉山测区,完成1:50000比例尺的测量任务。1965年带组在四川与云南交界处、云南中缅边界工作,被评为“五好职工”。1966年在湖南衡山完成1:10000比例尺的测绘任务。1967——1968年,因病停止工作。1970年,下放到湖南省湘潭市第三工程公司。1980年技术归队到省第一测绘院,从事农业气候资源调查工作,直至退休。
记者手记
“那有什么怕的。”这句话是黄峙麓的口头禅。在他看来,当年爬雪山,过草地,风餐露宿,路遇野兽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尽管身体不适,但提起测绘工作中发生的故事,黄老总是笑着,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轻松讲述。一瞬间,眼前的耄耋老人仿佛重回风华正茂的岁月,说到激动处,黄老接连感叹道:“年轻就是要多出去走走,不看一看,你怎么知道祖国有多美呢?”
他骄傲地告诉我们:“我参与完成的图,10年间没出过一处差错。”从事测绘工作40余载,黄老始终认为除了不怕苦,能吃苦之外,更重要的是对待工作必须认真,专业知识要过硬,才能不负此生。
编辑:林腾
审核:吴雯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