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8日上午，白一彤与村民们一起商议即将举办的高杰村首届农民运动会事宜
白一彤回村竞选村主任，得到了绝大多数村民的支持
核心提示
1月14日，19岁的安康学院二年级女学生白一彤高票当选清涧县高杰村镇高杰村村委会主任，此事迅速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作为一名在校大学生，她为什么要竞选村主任？她有没有能力当好一名村主任？她怎样处理上学和工作的矛盾？她能不能适应农村的复杂情况？这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答案。
1月14日，19岁的安康学院二年级女学生白一彤高票当选清涧县高杰村镇高杰村村委会主任，此事迅速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白一彤，又名白婀娜，1989年12月16日出生在高杰村，半岁时随父母迁居清涧县城，此后在清涧县城读完小学，在榆林读完初中，又到西安完成高中学业。2007年考入安康学院中文系专科班。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毫无农村生活经历的在读女大学生回到村子来当这么个村主任呢？
■高杰村4次失败的选举
高杰村距清涧县城约40公里，东临黄河，西靠无定河，是高杰村镇政府所在地。目前全村312户1227人，4160亩耕地80%%为枣林。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红枣和劳务输出。2003年，这个村子的人均收入曾达700多元，但由于最近连续4年秋季多雨红枣受灾，人均农业收入不足100元。
高杰村原名高家村，始于宋代。白家氏族迁居此处后，曾出现不少杰出人物。清雍正年间，高家村更名为高杰村。该村在历史上曾以蝉联科甲而闻名朝野。从明崇祯庚午年到清光绪甲辰年不到300年间，出过260多位举人，形成科举时代罕见的文化奇观。
2008年，这个有着辉煌历史的山村举行第七届村委会换届选举，却陷入4次选举均以失败告终的尴尬中。
说起那4次选举，高杰村换届选举委员会主任白福周一脸苦笑：“我们村的换届选举工作去年9月就启动了，但一直到11月19日，第4次选举结束，仍然没有一名村主任候选人得票过半。”
选举艰难的原因是：这几次选举中，竞选村委会主任的除了两位正式候选人白宏伟、白三娃外，还有一名叫白福旺的村民参与竞争。他们3人都当过村干部，各自拥有一部分支持者，选来选去，都因票数未过半而失败。
在这种情况下，从6个月大就离开高杰村、今年19岁的大学生白一彤，开始进入选委会的视野。
■父亲让女儿参加竞选
2008年11月20日，白一彤的父亲白延林从选委会主任白福周处得知高杰村换届选举失败的消息，便动了让女儿竞选村委会主任的念头。没想到当天上午给正在安康上学的女儿打了电话之后，女儿经过考虑表示同意。
1月17日，白一彤接受采访时说，她之所以这么快做出决定，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已过世10年的爷爷。“我爷爷是高杰村有能耐有威望的人，曾做过清涧县农业局副局长。虽然去了县城，他一直记挂着村子的发展。爷爷去世很久了，对我的影响还在。如果我能回村子为乡亲们出一份力，也算是替爷爷还了一个心愿。”
决心已定，白一彤没有犹豫。当天下午，她打电话给白福周，表示打算回村竞选村主任。白福周把这个消息通知了选委会其他成员，大家都有些意外，但又不能贸然拒绝。商量后，决定先派人去见见白一彤。
2008年11月底，白一彤因病回西安休养，白福周和村民白耀生来到西安。
对自己在这次“考察”中的表现，白一彤比较满意。“我应答自如，他们问不住我。他们问我怎么发展村子的经济？我回答因地制宜。具体措施包括利用本村生产红枣的优势发展红枣深加工，而且要多元化发展，比如说发展畜牧业、养奶牛、办奶站、发展皮毛产业、开办牛奶加工厂、牛肉加工厂等等。”
同样比较满意的白福周和白耀生，提出让她尽快回村一趟，和乡亲们认识一下。
白福周和白耀生告诉乡亲：“那个女孩虽然年纪小，但思路清晰，很有热情。”
2008年12月上旬，白一彤回村呆了四五天，积极和村民们沟通。
当月11日，高杰村选举委员会向镇政府打报告，要求继续选举。镇上对于这位19岁的女大学生回村竞选村主任的举动非常谨慎，因为该村前几次的选举失败，已引起有关部门关注。
■以绝对优势高票当选村主任
1月8日，高杰村再次召开选举大会推选候选人。白一彤本人没有到场，但仍以94.5%%的得票率成为候选人之一。另一候选人是46岁的村民白治家。此前曾参与竞选的白福旺主动退出竞选，他公开表示自己从知识、能力上不如白一彤。另两位候选人同样承认白一彤的优势，他们竞争村副主任候选人未成功。
1月13日晚，白一彤匆匆赶回高杰村。
1月14日，正式选举日。高杰村锣鼓喧天，鞭炮齐鸣，600多人聚集在村委会门前，高杰村镇4名干部到现场监督。
白一彤在选举现场先是表演了古筝演奏，然后发表题为《打造黄河岸边第一村》的竞选演讲。“假如大家选择了我，我将以一名大学生的聪明才智，无私地带领村民，着力打造黄河岸边第一村……”
白一彤表示在几年内带领父老乡亲做好10件大事，包括建一个综合服务大楼、一所新型合作医疗所、修建一条环山公路、打深井解决群众吃水难问题。发展红枣加工业，建设红枣加工厂，解决枣农秋季多雨形成烂枣受损的问题。发展养殖业，增加农户收入。办农民科技培训学校，建设新型农村现代化的教育基地。另外，还有一条后来饱受争议的承诺：“春节前每户发放1000斤煤，让父老乡亲度过2008年寒冷的冬天。”
作为白一彤的竞争对手，另一候选人白治家后来这样向记者表述：“白一彤的演讲赢得一片掌声。当时，我知道自己肯定败给这个小姑娘了，但还得撑着。”
不过白治家没想到自己最后只得了2票，其中1票还是自己投的，而白一彤得了450票。当天，到场的选民总共是461人。他说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但这次选举仍然不成功。村委会副主任和村委委员的选举，又因无人得票过半而失败。村委会到如今也只有白一彤一个“光杆司令”。
这一点，让选委会主任白福周非常遗憾。
■白一彤背后的家族势力
选了4次没有成功的换届选举，为什么白一彤一回来，就轻松当选了？
村民白应琦直言不讳：“白一彤要是不回来，我们的村主任还是选不出来，再选十次也一样。因为村里的能人们都当过官了，就剩下我们这群没能耐的。但能人们当村主任时所作所为寒了我们这些人的心。为什么白一彤不用怎么宣传我们就愿意选她呢？大家觉得她有几个优势：年轻，是大学生，没有自私的概念，她的家庭状况、历史背景都比较好，群众对她信任，相信她能把自己的承诺落到实处。”
这个观点，在选民中有很大的代表性。
白一彤认为，她的当选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大学生身份，也不是因为自己有文化，还多亏了家族长辈们在村子里挣下的好名声，尤其是家族的力量也是至关重要的原因。
白一彤的家族在清涧县颇有影响力。其父白延林目前的身份还是高杰村镇的干部，但自从1989年开始就不在镇上上班了，现供职于西安某杂志社。白一彤的二伯白延平是陕西新恒安集团董事长。该集团有400多名员工，注册资本2050万元，总资产达到六七千万元，拥有陕西规模最大的红枣深加工基地。
首先提议白一彤竞选村主任的，就是白一彤的父亲白延林。按照他的解释，之所以起了这个念头，是因为“2008年9月底，我们回村子安葬我母亲，村子里很多人都来送礼，表达哀悼之情，让我很感动。后来村委会换届选举4次未成功，我听说后，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为村子的建设出点力”。
白延林还向女儿提供了60条建议，最终她选择了其中10条。
白一彤竞选时承诺当选后给每户村民发放1000斤煤，白延林坦承，这是他特意加上去的，并且已经兑现。当时就有人提醒他这样会不会引发贿选争议。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加上这一条。理由是：村里的冬季取暖问题是个大问题，很多人烧不上煤，这样做是解决群众的迫切需要。至于煤的来源，则是白延林到榆林18家煤矿争取来的捐助。但因为这些煤矿正在停产期间，没有煤，所以他临时从二哥白延平的工厂里拉了5车煤兑现承诺，将来等18家煤矿的捐助到位，还要还给二哥。
白延平对侄女的当选影响也很大。其企业生产用的原材料，高杰村是主要来源。
■在校学生怎样当好村主任
1月18日，白一彤新官上任第5天。
村里悬挂的“热烈欢迎白一彤回村竞选村官”横幅还在，另添了新的横幅——“热烈庆祝高杰村首届农民运动会胜利召开”。
白一彤计划在春节过后大年初三到初五举办运动会。选举结束的当天，就在村里张贴出高杰村举办农民运动会的通知。1月18日，村委会简陋的办公室前，村民们正在报名，登记表上的比赛项目颇具农村特色：有剥玉米棒、串红枣串、猪八戒背媳妇、抢南瓜、剪纸等。
19岁的女大学生村主任站在一群陕北汉子中间安排工作，爽气地拍着大老爷们的肩膀，时而发出爽朗的大笑。
上任5天，很多村民认可了白一彤的激情和干劲。
她组织成立了道情剧团，并通过沟通，拆除了街上一间多年来阻碍交通却无人管的铁皮房。1月17日，白一彤走访72岁的村民白家庆和56岁的白家强，苦口婆心地为两家调解矛盾，终于让双方言归于好。
对于白一彤的调解，白家庆赞不绝口。老人说：“我和白家强是堂兄弟，因路的问题发生了矛盾，家强到派出所把我告下了。白一彤知道这事后就来了。这个娃娃很聪明，她叫我‘老爷爷’。了解情况后，白一彤就把家强叫过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堂兄弟为这点事闹矛盾不好，说得很有道理，我们都同意。白一彤说：‘弟兄两个握个手吧。’我们很不好意思，就握手和好了。”
就可以看得见的事实来说，白一彤目前的表现也确实能当得起如此评价。但她会不会新鲜感一过，就不想干了呢？白一彤答复：“就像我一位老师鼓励我的那样，干一件事一定要干到底，干好，干精。只要村民们需要我，我就会留下来。现在的想法就是让家乡脱贫致富，再枯燥也要呆下去，而且我现在很充实，晚上还要看书，学我的大学课程。”
在读大学生的学习任务和村主任的工作起冲突怎么办？
白一彤态度坚定：“不影响工作的话我会回学校学习，如果影响到工作，我会请假在村里边工作边自学，然后回校参加考试。如果学校因为我缺课太多不允许这样做的话，我就申请休学，保留学籍，认真履行村主任的职责。”
她的想法，也得到了父母的同意。
白一彤还说，以后，她会把村子里老人的养老问题当作村委会的重要工作。“这需要资金，目前我没有钱，我会向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筹集，等村子发展起来了再还。”
“这些爱心人士包括你父亲、你的家族吗？”“包括。还有我爸爸的一些朋友 。”
除了这些“化缘式”的发展道路外，白一彤也考虑了加强高杰村的造血功能，就是利用农业产品深加工，增加它的附加值，养牛养兔，发展工业。
由于没人当选村委会副主任和村委委员，白一彤目前的工作只能是由村民议事会帮衬着。
白一彤坦言：“近期大家不会看到我做出什么成效的，我会踏踏实实地干，一步一步来，现在只是把遗留的问题处理好，尽量完美，当然这只是愿望，如果需要撕破脸我也没办法，还要公正和原则。”
这话让人一下子见识到这个娃娃村长的魄力，但到底是什么需要撕破脸呢？白一彤说：“目前村上的账目还没有交。不过，从各个方面的反映来看，以前的账可能是个无底洞，好多人跟我说：‘以前的别管了’，包括镇上的领导。他也是一片好心，担心我一开始就陷到矛盾里去。但我会组织审计账务，万一捅破个大窟窿，产生矛盾，那也没办法。我的想法是：能调解尽量调解，谁造成的亏空谁补回来。只要当事人把这个钱拿出来就行了，毕竟都是一个大家族的，有些人已经是五六十岁了，能让他们安度晚年最好。如果抗拒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走法律程序。”
这种强硬态度，对于白一彤将来的村官生涯，是福是祸，还难以预料。
■崇拜武则天的女孩
虽然自称自己已经很成熟，虽然当了村主任，但从本质上来说，白一彤还是一个19岁的女孩，还有着年轻人的率真、单纯。
白一彤认为成熟就是一种领悟力：“我去安康之前，所有衣服都是妈妈洗的，到安康之后，我妈让我把衣服都交给洗衣店，但是我只在洗衣店洗了一次，就觉得这样太浪费，还是自己洗。现在的大学生，有很多人都是放假的时候大包小包背回去让父母洗。”说这话的时候，白一彤的脸上有得意之情。
白一彤自言学习成绩一般，与同学们的相处也不太融洽，在她的认识里，只有性格特征和她比较接近的人才容易相处，甚至有地域上的选择。
这次竞选，白一彤在学校里并没有得到批准。班主任很支持她，但系上领导就是不准她的假。白一彤也动了火，你不准假，我照样回村，就这样回来了。
白一彤当村主任的年薪据说是1600元。对这份工资，白一彤似乎不在意，“只要有吃的就行了，反正吃喝还是父母供给。我们的家族企业还行，我爸也不困难，能养得起我，而且我又比较好养。”白一彤呵呵笑着，纯真尽显，几乎让人忘记了这是一个即将带领1200多名村民共创致富路的村主任。
白一彤说自己“有时候很内向，例如被朋友伤害了，我会非常难受，但我抗打击能力特别强，也会偷偷地哭，但在人前不会表现出来。”
白一彤说自己曾经看过一个资料，武则天是12月16日去世的，和自己的生日吻合。“这个巧合让我很开心，我很崇拜这个人，她执政能力很强啊，造就了大唐盛世。”
■来自各方的争议
与白一彤在选举中的高票当选以及村子里的高度赞扬不同，上级部门对这件事态度并不是很一致。
清涧县民政局局长白玉渊说，他们注意到了这件事，这位村主任的身份确实特殊了点，但这是民选结果，民政局尊重村民的意愿。
虽然这些天大家对这件事有些议论，但高杰村镇民政干部白明亮认为这应该是个好事。高杰村村情复杂，选几次都选不成。大学生参选，到场选民只有11票没有给她投票，至少说明绝大多数村民非常信任她。
高杰村镇党委书记惠生礼则对这件事持有保留看法。他说，白一彤是“双重户口”，她在村子里有个户口，名叫白婀娜，后来又在外地买了个户口，叫白一彤。他质疑：白一彤当选，是老子的能耐，还是女儿的能耐？据他讲，省上有关部门曾派人来调查过这次选举。
对于白一彤“双重户口”的问题，白延林父女并不回避。白延林解释说，女儿真正的户口一直在高杰村，后来为了能在县城上学，才从横山县买了个户口，先后迁到清涧和榆林。这个状况是由于当时一些政策、规定导致的。
而19岁大二女学生当选村主任的消息在网络上也引起了广泛争论，叫好声、质疑声都有。有人还怀疑，白一彤回村子竞选村主任是在炒作。
如果出名是一种实惠的话，目前的白一彤确实是得了“实惠”了，所以这种看法也未尝没有理由。问题是，白一彤乃至白一彤的整个家族将为这种实惠付出很多很多，有看得着的，也有看不着的。
白一彤也注意到了这些质疑的声音，她的态度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这一个春节，白一彤本来打算一个人在高杰村度过，但父母掂量再三，还是不忍心把她独自留在这里。1月19日，父亲决定全家回村过年。这里天寒地冻，没有洗澡条件，与西安的舒适环境相比，天差地别。
大年三十，白一彤用自己的压岁钱购买了大米、面粉、食用油，慰问了村里的孤寡老人、特困户、老党员、老劳模、孝敬公婆的好媳妇。大年初三，高杰村首届农民运动会如期举行。
2月2日，白一彤在带领本村环保大队工作时，与镇政府一名雇工发生冲突，白一彤挨了对方的拳头。“虽然没有受伤，但感觉很受侮辱。”白一彤说。
白一彤的竞选村官之路，走得非常顺利，但此后更长的路，势必会有坎坷不平。好在，白一彤对此早有思想准备。
本报记者薛振宇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