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恋歌——中共第一位女党员缪伯英与丈夫何孟雄的催泪故事

凤网 2017-06-21 阅读数 421334

缪伯英

文:王杏芬

编者按: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李大钊说:“以青年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资以乐其无涯之生。”风雨百年,这话仍如黄钟大吕,启迪并激励我们。

作为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位女党员——缪伯英用生命践行了老师李大钊和她一起所坚持的信仰。她去世时,不足30周岁,永远定格在了青春岁月里。她的丈夫何孟雄也倒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是为著名的龙华24烈士之一。“英雄”恋歌,让我们欷歔不已,但亦感动不止。

在中国共产党建党96年之际,今日女报/凤网特邀湖南知名作家、长篇报告文学《青春·缪伯英》作者——王杏芳撰写此文,在历史的长卷里,截取一节,描述了中共第一个女党员缪伯英与丈夫何孟雄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也展现了在那白色恐怖的岁月里红心跃动的力量与激情。

追求光明

1919年秋季,长沙火车站站台。行色匆匆的人流中,一对父女正在告别。穿着灰布长衫的父亲,将自己在日本留学时带回的一面蓝色闹钟递到女儿手里,郑重道:“玉桃,你是我的女儿,却有男儿般的豪气。今日赴京求学,请将此钟带去陪你左右,为父希望你以此警醒自己,勿荒废大好时光,爱时惜时。求学路上,读有字之书时,不忘求无字之真理。无论身处何地,都需向着光明的路上走。”

列车员吹响了哨子,女儿玉桃怀揣蓝色闹钟,一步三回头登上列车。轰鸣声响起,火车“哐当哐当”开始启动。蒸汽机的白雾中,父亲缪芸可的身影急速向后退去。

这位扎着两条长辫,被父亲昵称为玉桃的姑娘,大名缪伯英。车轮向着北方滚滚前进,秀美的湖湘大地在窗外一闪而逝。伯英将头用力地点了两下,似乎爹爹还在面前。爹爹放心,黑夜再深,我也会不懈追求光明!缪伯英在心底对父亲、也对自己立下誓言。

石驸马大街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门口,缪伯英等来了接她的杨开慧。12月下旬的北京,阳光甚好,气温却不高。穿着棉袍的缪伯英坐在来接她的开慧自行车后座上,依然感到风如刀割。

她不禁更紧地搂住在奋力蹬着车轮的开慧,说:“妹妹,风都对着你吹,肯定很冷呀!”

杨开慧在前大声道:“你别担心我了!我都已经出一身汗了,踩自行车不会冷的!”

豆腐池胡同9号一块挂着“板仓杨宅”的院子里,早早候着她俩的向振熙,对着伯英热情地伸开了双臂。伯英扑进她的怀里,如见到母亲般高兴。一阵寒暄过后,伯英问道:“我家昌济叔呢?”

向振熙对着南房一努嘴:“在那。有几个学生来了,又在谈时事呢!”

“我最喜欢昌济叔叔这样,不为书斋所囿,心怀天下。真正的读书人便应如此。”缪伯英接过杨开慧端来的茶,还没喝便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

“平民都囚在治者和资本家的铁锁之下,太不合理,必须改造。”南房的门没有合上,里面传出一个年轻的湖南口音。

“孟雄,你觉得应如何改造呢?”是杨昌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亲切。

“我觉得无须武力,也不用议会,只用平民的直接行动,把手里为资本家创造财富的工具一齐丢掉,进行总同盟罢工!”一个山西口音插话道,声音同样年轻。

“嗯,有自己的想法,不错。”杨昌济似乎在微笑点头,语调饶有兴致。然后又似乎望向了前一位发言的男生:“你说说,看看你的改造方法与高君宇的有何不同!”

“我认为当前社会不平等的来源,主要就是一部分人劳心,一部分人劳力。要想消灭不平等,就得人人读书,人人劳动。我们可以根据勤工俭学的宗旨,于通都大邑的地方,组织一个模范公司作为青年们共同生活的大本营。无论什么人,可以去做工,一面做工,一面读书,工作学习兼可。这样既可以使青年自食其力,取得自由,又可开始改造社会的运动,使智识阶级变为劳动阶级,劳动阶级变为智识阶级,具互助思想,改良现在社会上物质之现象。”叫何孟雄的男生声音沉稳有力。他继续说道:“日本的武者小路实笃,在九州办了个‘第一新村’,我们不妨借鉴一下,建一个中国的新村……”

“非常好!”又一个湖南口音带头鼓起掌来,杨昌济问道:“润之,你觉得好在哪里呢?”

毛泽东大声道:“好在以这种大团体大联合的方式,逐步扩大,推行到全国,就可以改造整个中国;推行到全世界,就可以实现世界大同。”

“毛润之!”院墙外一声大呼,进来一位面部轮廓分明、短发浓密的高个子青年,他的左眉心上还有一粒显眼的黑痣。他恭敬地朝向振熙行了一个礼,大踏步往传来毛泽东回应的南房走去。伯英悄悄对向振熙道:“振熙婶婶,我能进去听听吗?”

向振熙眼神充满鼓励:“能!进去吧,你昌济叔就喜欢有见识又勇敢的女孩子!”

刚进来的邓中夏背后竟然还立着一位陌生的漂亮女学生,好几个男生的眼睛都被胶着了。伯英大方地冲他们笑笑,嘴里喊着“昌济叔”,径直朝杨昌济走去。杨昌济突然见到伯英,十分开心,问了几句缪芸可的情况后,便牵着她的手对着学生们道:“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女才子缪伯英,今年,她以全长沙地区考分第一的佳绩,考入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

“哇,杨先生,你们湖南不仅出男才子,还出女才子呀,佩服佩服!”刚进来的邓中夏由衷地赞叹道,然后不忘捶毛泽东一拳,“我刚去北大图书馆没找到你,想必你在杨先生这,果不其然。”

“你就是缪伯英?!”毛泽东躲避着邓中夏的拳头,站到缪伯英面前,由衷道,“开慧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们小时的趣事,她说你们那块都叫你为‘桃哥’。不错,与我一样,从小就不服输,有反抗意识!现时的中国就需要你这种敢于硬碰硬的精神,我要为你竖大拇指!”

 

缪伯英说:“毛润之,虽说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我早就知道你。你们在长沙河西刘家台子发起成立新民学会,我们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的女生们都特别激动与兴奋,觉得湖南的年轻人就应该像你们一样志存高远,敢为天下之先。我尤其对你倡导的青年学生赴法勤工俭学感兴趣。”

毛泽东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如若要改造中国,必定要寻求大本大源。而求大本大源之道,不能只囿于身处的小圈子,也不能只囿于单纯的书本,一定要开辟更多的途径,以此获得更广阔的视野!”缪伯英的见解让毛泽东非常敬佩,他不由真地竖起自己的大拇指,对着伯英道:“巾帼不让须眉!缪伯英,不,桃哥,你思想的深度会令许多男子自愧弗如。”

毛泽东的一声“桃哥”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清秀男生走上前来,向缪伯英伸出手去:“你好,缪伯英!我叫何孟雄,也是湖南人。”

缪伯英想接住何孟雄伸过来的手,半路却又缩了回去。许多陌生青年在这里,刚满20岁的缪伯英还是有点害羞。她双手交叉垂在青色学生裙上,笑容腼腆:“你好!”

“我在北京大学做旁听生,离你们那个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不远,到时我带你各处逛逛。我对这里熟,我比你早来一年……”何孟雄热情地说着,英俊硬朗、健康阳光的脸上,有双男生中少见的大眼。伯英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生怕一不小心,就沉沦在那对深潭般柔情万丈的眸子中了。

“来北京之前,我和润之本是想去法国勤工俭学的。我们20来个人从长沙一起乘船转途武昌北上,坐车到河南郾城又碰上水灾,只得一路步行到了北京。”

何孟雄兴致勃勃地说着:“但到了北京以后,我与润之就改变了主意,决定留在国内勤工俭学,觉得唯有如此方能实现自身的救国理想与抱负。”

……

何孟雄忘情地诉说,众人都已悄悄离房,两人浑然不觉。待到发现屋内只剩他俩时,孟雄才不好意思打住话头。

“什么时候走的?”何孟雄环顾四周,下意识问道。

“我也不知道。”缪伯英也条件反射般回答。

两人看着对方的痴样,联想到自己,不由又害羞又激动又腼腆,一时陷入沉默状态。

门虽被合上了,但外面有声音传进来,较是清晰。何孟雄脸色潮红,向缪伯英伸手,伯英仍未接住,却跟着他走到窗前。孟雄推开窗户,见杨先生领着那几位青年,团团围坐在大槐树下的石桌旁。杨先生的声音激越又饱含深情:“今天你们的辩论令我欣慰。暂且不论你们观点的正确与否,但你们身上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值得称道,也让我看到了未来中国之希望。一个国家的生长形态和面貌,是由这个国家的青年们的行为与声音所决定的。所以,我恳切地希望各位,珍惜青春年华,保持坚守理想的勇气,立志做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以备他日成为大木而拄长天。”

槐树下掌声一片。窗内,何孟雄和缪伯英一边热烈地跟着鼓掌,一边兴奋地用眼神交流着无声的语言。

 

第一个女共产党员

一段时间来,李大钊的心情颇不平静。

中国共产党北京小组自筹建始到召开第一次会议,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天时地利人也和,但事情很快出现了麻烦。在不久前举行的第二次会议上,裂缝开始出现。虽人人表面温和,但实则态度坚定。这主要来源于李大钊争取的那几个无政府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一贯崇尚个人自由,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在小组正式宣布成立的会议上,既没设主席,也没有文字记录,因为他们反对采取有组织的形式。在工作如何进行和分配的问题上,他们提议各项工作不必明确由谁承担,就是说小组决定做什么时,大家自由分担,没有必要给每个人挂上不同的头衔……这种种分歧已给工作的开展带来诸多不便,但令李大钊最终失望的还在于无政府主义者竟然从骨子里不认同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专政思想。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一系列矛盾发生以后,双方都觉得根本无法合作下去,六位无政府主义者最后“和和气气”地集体退出了北京共产主义小组。

在亢慕义斋外间的阅览室里,许多学生在埋头苦读,室内一角坐着缪伯英,她的手里捧着一本白报纸印刷的平装小册子,崭新的书本散发出油墨的香味。其中的好多内容都能背出来了,因为她翻来覆去看过多遍,看得爱不释手,看得心里越来越亮堂。

这是马克思与恩格斯合著的《共产党宣言》,封面印有水红色的马克思的微侧半身肖像。

“无产阶级经历了各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它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是和它的存在同时开始的。”

“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无产阶级,现今社会的最下层,如果不炸毁构成官方社会的整个上层,就不能抬起头来,挺起胸来。”

“共产主义并不剥夺任何人占有社会产品的权力,它只剥夺利用这种占有去奴役他人劳动的权力。”

“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伯英如饥似渴地读着,并将大段大段的句子摘抄在特意带来的小本子上。她看得那么专注用心,连何孟雄几个穿过阅览室进入里间也没有觉察。孟雄却一眼在阅读的人群中瞥见了她,但他没有与她打招呼,望着她痴迷于书本的可爱模样,一股甜蜜涌上他的心头。

何孟雄、邓中夏、高君宇依次走进李大钊的办公室,情感的潮水忽然间就濡湿了李大钊的眼睛。这群亲爱的学生,绝对会是他坚定的拥护者,他有十足的把握。不论何时何地,他们都会站在他的身后,如一堵墙壁,一堵铜墙铁壁。

连续多日的失眠和思虑,让李大钊的声音略显沙哑。他毫无隐瞒地开始向何孟雄他们讲述共产国际维金斯基的来访及如何开始建党的事情,讲述无政府主义者最初的同意参与及最后的集体退出……末了,他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鉴于他们对共产主义思想的坚定信仰,他将发展他们加入北京共产主义小组,以此充实党的队伍,壮大党的力量。

三人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李大钊的邀请,他们面容严峻,表情坚毅。加入一个前途未卜的新生组织,在严酷的现实背景下,不代表享乐,恰恰相反,它意味着更多的奉献,意味着更多的牺牲,意味着从此以后个人命运将与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紧密相连。

正在此时,门被推开了,伯英浅笑着在半开的门缝间调皮地望着大家。见大家一脸庄重,她吐了吐舌头准备退出,却被李大钊叫住了。

伯英站在门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方才在架上找一本书时听到有孟雄的声音,就想进来看看,没料到你们在开会。”说完,又要返身出去,何孟雄说:“伯英,你在外面等着我吧,等下我们一道走。”

李大钊却说:“伯英留下。你也是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成员,今天我与他们开会讨论的内容,你也有知道的必要。”

何孟雄一听立即明白了李大钊的意思,心里有惊喜也有不安。惊喜的是在李大钊眼里,伯英也成了发展的对象;不安在于,伯英是个女子,潜意识里他不愿她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从监狱出来后,何孟雄彻底告别了无政府主义,开始了对马克思主义的潜心研究。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马克思、恩格斯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分析和预言是非常正确的,人类必须通过暴力革命、通过无产阶级专政才能实现共产主义。这个发现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从此他变成了一个信仰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但是,又恰恰因为这个发现,他对伯英是否加入这个组织充满了矛盾。为了内心的信仰,他愿意奉献和牺牲,也愿意伯英一同进步,而在爱的范畴里考虑,他更愿意伯英永远远离所有的风险与动荡不安。

何孟雄头脑里刮起风暴的时候,伯英正一脸茫然地望向李大钊。她全然不知这群神色庄重的男人在谈什么,她还在为自己冒失莽撞闯了进来而心生愧意呢!

“伯英!”李大钊的呼唤一如往常亲切。

“李先生!”伯英预感到李大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声音不免带着几分惶恐和激动。

“八月份陈独秀先生在上海成立了中国共产党小组,你知道吗?”

“我略微知道一点。李先生,我觉得北京也要成立一个共产党小组,毕竟上海是南方,远了点。北京若成立了,就能把北方的马克思主义者联合起来,更利于北方革命工作的开展。”伯英不假思索说出的话语,令李大钊惊喜。作为一个女孩子,伯英的政治敏锐力之高,出乎他的意料。

“如若北京成立共产党小组,你愿意加入么?”李大钊热切地望着她,眼神里是满满的期待。

“那肯定愿意!”没有片刻迟疑,伯英马上回答。

“但是,加入共产党的组织,可能有流血,可能有牺牲,可能会颠沛流离饱受亲人分离之苦,也可能会被反对派们投进黑牢遭受非人折磨……这些,你怕不怕?”

伯英的脸立即红了:“我知道你们都还记着孟雄坐牢时的事呢!确实,那时我失态了,我——我害怕孟雄就此死去,从此以后见不着他了。”伯英的性情之语将在场的各位逗笑了,孟雄的笑里带着泪花。伯英平素性格爽快,但爱起来却温柔绵稠。她的爱,总能于细微处给孟雄带来感动。

李大钊目光灼灼,说:“伯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那都是正常之举。关键在于你哭过后还能站起来,还能比从前更勇敢地走下去,这就是你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也正是我欣赏你的所在。”

“李先生又表扬我了。虽说不好意思,但听了还是挺鼓励我的。谢谢您!”伯英很坦白,眼神纯净,像孩童一样没有半点杂质,“我还没回答您提的问题呢,您说的那一切,没有任何可怕!人大不了一死,为了信仰而献身是最光荣的事情!我虽说是个女子,总免不了有女子的弱点,譬如说容易流泪等,但在其他问题上,您无须有任何顾虑。我暂且不与旁人比,只与他比,”伯英将手指向何孟雄,“他能做得到的,我一定能做到!他能坚守的,我一样能坚守!”

“作为你们的老师,我为你们高兴,也被你们感动!”李大钊望望伯英,又望望孟雄,“你们名字合起来就是‘英雄’二字,我希望你们成为推翻黑暗社会、缔造光明未来的一对男女英雄。”

邓中夏和高君宇在旁连声叫好说,与两人在一起许久,都没察觉到两人名字还有如此巧妙联系。先生毕竟是先生,看什么都比学生先一步。缪伯英与何孟雄对视一眼,李大钊的“英雄”一说,让他俩既激动又不安。孟雄忍不住开口说道:“伯英,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北京共产主义小组已在李大钊先生亲自负责下于日前成立了!”

伯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盯着李大钊:“李先生,是真的吗?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李大钊含笑点点头。伯英反应了过来,用手一一指着何孟雄、邓中夏、高君宇道:“这么说,你,你,还有你,都比我早知道了!不行!”她快速转身,对着李大钊道:“李先生,我不会令您失望的,您发展我加入共产党小组吧!假若我有不够资格的地方,请您帮我指出来,我一定改正。我郑重请求您吸纳我成为其中的一员!”

李大钊如慈祥敦厚的长者,两手放在伯英肩膀上,对着伯英,也对着其余几位语重心长道:“你是我见过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里最优秀的女性,我们新成立的北京共产主义小组非常需要你这样意志坚定,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充分理解和认识的女性。今天,由在座各位见证,我李大钊愿意发展缪伯英同志为北京共产主义小组成员。从今往后,让我们为实现共产主义的崇高理想而一起努力和奋斗!”

“李大钊同志!”李大钊一声“同志”,让缪伯英听到了世界上最美的称呼,“感谢您的信赖!十几岁时我就曾读过您主编的《言治》,您的进步思想很早就帮助我拓宽了看世界的视野。当年在平江读书时,我目睹了黑暗的社会如何溺杀女婴、逼疯女学生的骇人事件。从老家一路走到北平,按家父的嘱托,就是为了寻找光明而来。而今,在这条既是寻找光明也是寻求真理的征程中与您及孟雄、中夏、君宇等成为同路人,这是我人生的幸事!”缪伯英喉头一哽,热泪滚滚而下,“我既以身许党,必将为党的事业奉献终身!请李大钊同志放心!”

李大钊充满感情道:“伯英说得太好了!她的话也代表了我的心声。希望各位同志不忘共产党人的历史使命,坚定信仰,为了未来中国的平等、民主和公正,为了下一代可享福中之福,我们需随时准备吃苦中之苦,随时要舍得付出最大的代价。让我们欢迎缪伯英——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女员的加入!”

一片掌声中,何孟雄拍得最响,他为刚刚闪现的私念而羞愧。

 

 

缪伯英与儿子。

婚礼

1921年9月16日,是农历传统的中秋佳节,中老胡同口的枣树上已挂满个头饱满的大枣。初秋微风轻拂,隐隐枣香令人沉醉。

在胡同5号一间普通的房子内,正在举行一场朴实的婚礼,客人都是共产党北京支部的成员。主婚人李大钊高举一杯清茶,对在座各位说道:“请大家举起手中茶杯,为今天喜结连理的两位新人碰杯祝贺!”

一时间,碰杯声连连,恭贺道喜之声不绝于耳。

孟雄与伯英大喜之日,穿的都是平常衣裳,唯有伯英发髻插了一朵沾着露水的鲜花,这是孟雄一大早从野外采来的。

李大钊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孟雄与伯英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无产阶级战士。两人志同道合,对马克思主义信仰坚定,我为他们能成为一对革命的伴侣而倍感高兴。伯英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女党员,今天的婚礼又将为他们开创另外一个第一,那就是,他俩成为中国共产党北京支部的第一对党内夫妻,这是他们的荣誉,让我们用掌声来向他们表示祝贺!”

婚后不久,孟雄即被党组织安排去长辛店开展工人运动。与孟雄离别的日子,缪伯英忙成了一个陀螺。忙有忙的好处,因为没有闲工夫,也避免了许多相思之苦。她先是与邓中夏等一起筹备成立了北京民权运动大同盟,尔后,又被北京女权运动同盟会委派南下,帮助南京进步妇女创建女权运动同盟南京分会;赴湖北武昌协助建立了“湖北全省民权运动大同盟会”。有一日,与湖北女师学生运动负责人途经女师校园的高墙时,伯英形象地打起了比喻:“墙再高,也挡不住新思想的传播。”

1923年7月,震惊中外的“二七”大罢工爆发,已经担任中共北方区委妇女部部长的缪伯英从武汉赶回北京,遵照北京区委书记李大钊的指示,在北京骑河楼等处秘密编辑出版了《京汉工人流血记》等记述劳工运动的宣传书籍。聚少离多的这对英雄夫妻各自为理想的实现而忙碌奔波。

一份45人的名单及住址摆在了京师警察厅厅长的案头,李大钊、缪伯英等共产党员及各路工会干部的名字赫然纸上。被逮捕的张国焘熬不过牢狱之苦叛党变节了,党和工会组织处于万分危急之中。

伯英在睡梦中被匆匆赶回的孟雄叫醒:“赶紧起床,党内出了叛徒,供出了你的共产党员身份。我们得马上转移,否则随时会被军警带走。”

伯英一骨碌爬起,来不及吃惊,三下五除二就整理出一口皮箱,重要文件都放在这里面的一个布口袋里——那是比生命还珍贵的东西,决不能落到敌人手里。

南行的火车上,缪伯英无限留恋地注视着窗外急速向后退去的北京。她举起手来,默默向这个古老又充满变革活力的城市告别。这里,点燃了她理想的火种,激越了她的青春之歌,她终将难忘它!

 

缪伯英故居

憾未战死沙场

1926年,蒋介石夺取国民党的党、政、军大权之后,实行军事独裁的野心日益膨胀。同年,他在南昌成立了总司令部,决心实行清党反共。在上海,他联络青红帮组织,密谋联合反共,得到青红帮头子、上海滩三大亨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的一致赞同。因为三人都认为机不可失,只有参加反共,才有将来的政治地位。帮会开始重金搜罗打手、密探,进行追踪共产党人、破坏共产党组织的活动。

在反革命势力严重的摧残下,有的人动摇了,有的人害怕了,有的人消极了。到得最后,要召集人开会,都变得非常困难。白色恐怖笼罩着整个上海滩。

伯英抱着讲义夹走出华夏中学的大门,一路上有学生礼貌地与她打着招呼,称她为“廖先生”。在这里,无人知晓她的真名,都只知她为廖慕群。而何孟雄,则在上海街头开了一家名为“韩昌”的书店,也隐藏了真名,外人都道他为“刘元和”。

其实,物理教师与书店老板,都是为了地下工作的需要而谋得的公开职业。伯英真实的身份是上海市总工会女工部部长,而孟雄则为中共沪西区委书记。

上海旧弄堂简陋的民房里,纱厂、丝厂的女工宿舍中,女子学校夜自习的课堂上……哪里有女子,哪里就有伯英的身影。她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劳累,甚至忘记了吃饭和睡觉,她铆足了劲头,只有一个念头,将所有有觉悟的劳苦大众宣传鼓动起来,向反革命势力发起讨伐!

恢复党组织的工作,在逮捕、监禁和枪杀的威胁下,顽强地进行着。打散了的党员,又逐渐地集中起来;垮了的组织,又一个个地建立了。有的组织一连被敌人破坏几次,又一连恢复了几次。一个同志被捕了,另一个同志又站到那个岗位上,继续坚持着斗争。形势眼看向好,意外却向伯英袭来。

上海总工会女工部通过伯英的努力,又开始了正常的运转。那天,她召集女工部骨干成员开会至半夜。会上,她一点也不低估当前的险恶形势,告诫同志们提高警惕,即使在路上遇见自己的同志,也不要随便打招呼。万一不幸被捕,一定要尽全力避免暴露自己和同志们。然后,她提高了一点声音,有力地说:“但是,当前更要有坚强的信心,相信党,相信革命,相信我们一定能胜利!这在今天,对我们是最最重要的!”

会开至一半,外面望风的同志匆匆进来,要大家赶紧撤离。大半夜的,大马路上竟然开来了大警车。事不宜迟,军警已经从车上跳下,凶神恶煞地朝这边扑来,为首的便衣就是戴着鸭舌帽的陆鑫源。

伯英推开后窗,这是二楼,楼下是杂草丛生的大片荒地。她从容地让其他同志先顺着管道爬下去,万

一来不及,她已经做好了被敌人逮捕的准备。

先跳下去的几个人往不同的方向飞奔疏散,轮到伯英时,木楼梯上已经响起警靴橐橐的踏地声。她两腿夹住管道后,还将窗户细心合好,才往下爬。

一个军警举枪欲朝外扫射,领头的制止住,手一挥:“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赶紧往屋后追!”

一行人举着亮晃晃的手电筒,在屋后的荒地左右照射,却不见任何人影。穿过荒地,是一条小河,河水奔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孟雄从电厂发动完工人回家,启明星已在天际忽隐忽现了。家里并无伯英身影,孟雄心急如焚,抽身又往外跑。

天,开始下雨,一声惊雷掠过,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孟雄不管不顾地在雨中奔跑,眼睛不停地在四处搜索。

天亮时分,孟雄终于在一条小河边的荒草丛中发现了伯英。面前的伯英昏迷在地,全身被雨浇得透湿,脚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脚光着。她的头发上、衣服间到处挂着乱草屑,手指缝里厚厚一层泥垢。这晚发生了什么,孟雄无法得知,只是背起妻子,飞速往医院的方向跑去。

 

缪伯英故居

来会诊的几个医生都摇摇头走出了病房。孟雄流着泪,拉着妻子的手,手上全是荆棘划破的血印。伯英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在孟雄耳旁道:“孟雄,我恐怕活不长了。”

孟雄道:“不准瞎说!”

伯英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每吐一个字都非常艰难:“孟雄,让我说几句话,你听着就行。”

孟雄噙着眼泪轻轻点头。

“过去的几十年,我活得非常值得!在寻找光明和真理的路上,我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这是我终生引以为傲的事情。而现在,我满是遗憾……”伯英说着,泪水盈满了眼眶:“既以身许党,应为党的事业牺牲,奈何因病行将逝世,未能战死沙场,真是憾事。孟雄,你要坚决与敌斗争,直到胜利……你要善待重九和小英,使之健康成长,以继我志。”

孟雄埋在伯英发间,泣不成声。伯英的手缓缓张开,垂落床旁,永远离开了这个她和他为之奋斗的世界。

1929年10月,年仅30岁的伯英在德国宝隆医院去世以后,灵柩暂时存放在上海扬州会馆,孟雄拟择日送回长沙乡下。

1931年1月17日,由于叛徒出卖,何孟雄不幸被捕,同时投入监狱的还有他5岁的儿子重九和3岁的女儿小英。面对敌人,何孟雄厉声斥责:“今天叛徒出卖了我,明天就会有千万个革命的后来人!”2月7日晚上9点,何孟雄与另外23位同志被秘密枪杀于龙华,终年33岁,为著名的龙华二十四烈士之一。孟雄殉难以后,他和伯英的一双儿女重九与小英失散,至今下落不明。

孟雄就义以后,因时局混乱,伯英灵柩最后不知所踪。

作者简介:

王杏芬,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湖南报告文学》杂志副主编。作品先后刊登于《人民文学》(增刊)《文艺报》《青年博览》《中外文摘》《湖南文学》《黄河文学》《湖南日报》等,曾获《人民文学》主办的全国旅游散文大赛佳作奖,多篇作品获省、市级奖项,长篇报告文学《大漠游侠》由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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