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满天红

凤网 2017-03-05 阅读数 137601

托克逊杏花从含苞待放到万花争艳再到花落无声都美极了。

杏花树下的一家人。

文/姜欣 供图/姜欣

周末读书,读到李清照的词:“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不禁感叹,其实李清照就是一个如杏花般的女人,她一生经历国破家亡,结婚离婚,千回百转,跌宕起伏,却留下了“人比黄花瘦”、“凄凄惨惨戚戚”、“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美丽、悲凉和豪迈,像杏花春天开花时绚丽灿烂的无限风光,也像杏花春尽凋零时的凄楚悲怆。

杏花可能并不是春天最早开的花。2014年3月5日,我们援疆大部队进入吐鲁番时,还是满目沧桑,完全看不到一点春色。不过20天以后,杏花开始探出枝头,小草开始泛绿,维吾尔族老乡开始把埋在土里一个冬天的葡萄藤挖出来,搭到葡萄架上,于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吐鲁番完完全全地从寒冬中醒过来,就像一个大型乐章,杏花是第一声响,接下来是一波一波的浪潮。粉红的杏花染遍了田野、山坡、庭院、路旁。在我的印象里,吐鲁番的杏花不是“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的掩面含羞,而是春天乐章的最强音,整个世界都被染得通红,从高昌区的上湖村到鄯善的库木塔格沙漠旁再到托克逊南湖村的万亩杏花园,呼喊着、奔涌着,上演着色彩浓郁的春天的故事。在万亩杏花园里,你看到的不是一朵两朵的娉婷,也不是一枝两枝的婀娜,甚至不是一丛一丛的斑斓,而是汹涌澎湃、震撼人心的繁花似锦。而与此相呼应的是,从四面八方来参加杏花节的游客。三月,新疆大部分地区还是天寒地冻,唯有温暖的吐鲁番盆地率先开始了“新疆第一春”,那些窝了一个寒冬,急于踏春的游客们就乘着从乌鲁木齐开来的“杏花专列”高铁如潮水般地涌来了。一时间,吐鲁番成了欢乐的海洋。维吾尔族老乡把自家的小毛驴打扮一新,做成花枝招展的驴车,当地人俗称“驴的”,“驴的”上载满了欢声笑语的游客。老乡们做的各种美食:馕、馓子、拌面、抓饭和各种干果被游客们一抢而空。各种游戏节目斗鸡、斗羊和欢乐的歌舞盛会也隆重上演。杏花园里,姑娘们百媚千娇、争奇斗艳,孩子们的笑声荡漾在天地之间。吐鲁番的春天,就这样在倾城狂欢中轰轰烈烈地登场了。

 

鄯善杏花村里的民间艺人。

在这样倾城狂欢的春天里,我想起了一个叫陈书国的年轻人。书国最初是一个援疆干部,去援疆时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如春天般的年龄,内心深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吐鲁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如一盏灯,照亮着无数风风火火的日子,把全部的爱,交给春风,融化了所有的寂寞和冷清。他成立“杏花诗社”,成为了“杏花诗人”,留下了一首首温暖明媚的诗歌。后来,他决定留下来,从一个援疆干部变成为一个留疆干部,成为了吐鲁番市旅游局局长,参与策划和组织了杏花节、葡萄节等一系列活动,直到查出绝症。

在书国病重期间,我去看他。他是笑着的,他的年轻、瘦削、苍白和眼睛里流露出的令人感动的友善,让我的心疼痛不已。书国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好想念吐鲁番,我要回去”。书国的妻子曾雪晴是一个知书达理、坚强贤惠的大学老师。在书国去世后,雪晴对我说:书国决定留在吐鲁番时,我是不同意的。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只想书国留在我身边,不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雪晴曾眼含泪水傻傻地问书国“我是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可惜,那时书国已经讲不出话来。雪晴说,后来我才想清楚,书国的心中有我达不到的境界和理想。只是,生命的链条无法重接,无法续接。人生,一转身,已经没有后来!······我安慰雪晴,书国虽然走了,但是他的诗、他的歌声还在。每当杏花开放时,那首由书国作词的《杏花开了》的歌就在到处传唱:“杏花开了,春天来了,我给你唱歌了。阳光暖了,冰山融了,坎儿井水流了。苜蓿绿了,马儿追了,牧人醒过来了。风车转了,榆钱摇了,葡萄藤上架了。羊群走了,鞭儿响了,都塔尔拨动了。杏花开了,春天来了,我给你唱歌了”。

盈盈花丛中,脉脉不得语。我写过一篇纪念书国的文章《春天来了,杏花开了,你却走了》。人生这场旅途,一路走来,一定会伴随着悲欢离合,花开花落。你走过的那些路,你留下的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就是你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有些事情,也许走着走着就忘了;有些人,也许走着走着就散了。但一定会有一些留在心灵最深处的东西,也许是再也见不到的笑容,也许是再也听不到的问候,也许是再也不会转身的背影。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呢?面对曾经,永远记住你是怎样走过;面对现在,我们要比过去更加美好。

 

俯瞰托克逊万亩杏花。

我在吐鲁番援疆的三年里,一直住在一条叫“柏孜克里克路”的街上,对面是一所小学。每天早上,我从自己的住所出发去上班,和一群上学的孩子们一起,在交警的指挥下穿过马路。维吾尔族的孩子长得特别漂亮,大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每个孩子都不会忘记用流利的汉语礼貌地对交警说“谢谢叔叔”,这时候,我的内心就如明媚的朝霞一样温暖灿烂。穿过马路,走到转角处,就有两棵杏花树在等着我。我会看到它们从一小朵的花苞开始,先是朵朵粉红,如点点胭脂,随着花瓣的伸展,色彩慢慢变淡,直到一片雪白。每天上班下班的这个转角,那朦胧淡远的杏花,就成了我喜悦的等待。隐约记得有一部电视剧的名字叫做《转角遇到爱》,就觉得很像我在吐鲁番的生活状态:全力以赴地工作着,无比深情地爱着。

就是在这条叫做“柏孜克里克路”的街上,我认识了乡镇小学老师贾国宏和他的维吾尔族妻子祖丽菲娅。第一次知道贾老师是看到他作为优秀教师上台领奖,第二次是到他家去做客,惊讶地发现他的妻子竟然是一个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祖丽菲娅,就像一朵美丽的杏花,由远而近地飘入了我的眼帘。

贾老师在乡下的小学任教时,祖丽菲娅是他的学生。祖丽菲娅家境贫困,因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母亲一个人扛起全家生活的重任,懂事的祖丽菲娅决定辍学,与母亲一道打工赚钱,贴补家用。贾老师为了让祖丽菲娅能够回到学校读书,决定支助她上学的所有费用,直到祖丽菲娅大学毕业。爱情的种子最开始是在祖丽菲娅的心里萌芽。面对如杏花仙子般美丽的祖丽菲娅,贾老师很是犹豫。贾老师多年来支助了很多维吾尔族的老乡,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任何回报,祖丽菲娅的爱是他从来没有奢望过的。没想到的是,祖丽菲娅的父母也看上了这个朴实、勤奋、热心的汉族小伙子。祖丽菲娅的父亲去世前,对贾老师说:“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这样的,爱、尊重、融合、体谅,让一个维汉结合的家充满了平凡的温馨。爱情的到来就像杏花开了,最好的日子就这样次第展开。

在吐鲁番的那些日子里,我总是能遇到这样的好故事,就像《诗经》中的句子“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臧”是“美好”的意思。所以,即使在杏花飘落,缤纷满地的时候,我也一点不沮丧。我知道,春天去了,还会再来。在吐鲁番那些春风拂面,花影照人的日子里,我变得从容、恬淡,心中有爱,处处皆风景。那是人生的风景,也是心灵的风景。

早些天,有与我一起援过疆的队员问我:你还记得2014年3月5日我们的援疆队伍从长沙出发时,你代表所有的援疆队员作表态发言时说的话吗?我回答:当然记得。我发言的标题是:朝着春天出发。

其实,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后面会有怎样的故事,令我想不到的是,我人生最难忘的春天真的就是从杏花三月开始的。那沉静蔚蓝的天空,那一望无际的原野,那明媚绚烂的鲜花,还有那些让我永生难忘的人,让我变得坚强、美好,内心充满着爱和宁静。这个在春天里成长的故事就是这样:走着走着,花就开了;花开着开着,生命便美好,圆满了。

杏花开,春天来,我给你唱歌。

世界,就这样,慢慢变成了我梦里想要的样子······

姜欣。

本文作者姜欣系湖南省妇联党组书记、主席。曾任吐鲁番市委副书记、湖南省第七批援疆工作队总领队、指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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