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神农架散记:云深不知处,千载有余情

凤网 2025-09-30 阅读数 7357    赞 20

文/张毅龙

苔草缀玉,群山环佩,晨雾中的大九湖宛如对镜理妆的神女。范仲淹“锦鳞游泳”之景在此重生:紫啸鸫掠水成谱,沼虾裁藻为衣,黄牛项铃摇响唐宋牧歌。科考队员指尖抚过的蕨类,曾见证李白杖藜徐行;摇钱树洒落的星月,正编织着生命轮回的永恒谜题。当蛙鼓虫琴与鹿鸣交织成竖琴,方悟千年文脉早已被九湖揉碎,喂养成每朵浪花的呼吸。

神农架大九湖国家湿地公园一景(无人机照片)。图源:新华社

未临其境先闻瀑雷,金猴岭的轰鸣是群山心跳。欧阳斌诗中的“唿哨传深涧”在此具象:金丝猴腾跃的弧线划破水雾,将阳光剪成碎金。穿雨衣走近白练时,恍见《庄子》“空谷传响,虚堂凝云”之境——飞瀑不仅洗尘衣,更荡涤着世人胸中块垒。那树梢摇曳的金色身影,原是神农遗落的山灵正以矫捷身姿,书写物我两忘的天书。

神农顶立于华中屋脊,脚下云海翻涌如太初洪涝。濛濛雨雾中牛首人身的身影时隐时现,恍若《山海经》“炎帝人身牛首”的古老注脚。此刻方懂屈原“登昆仑兮四望”的苍茫——云涛深处不仅藏着百草秘辛,更浮动着为苍生尝药的赤诚魂灵。当雨丝混着热泪滚落,方觉个人悲欢在三千海拔之上,不过是一粒微尘对星空的朝拜。

板壁岩上多奇石,雾锁石林处,野人传说与寒杉冷雾交织成时空迷宫。“一线天”石峡如大地裂开的记忆缝隙,诱人探寻《淮南子》“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的原始印记。立于嶙峋怪石间,忽悟诗人“倒退两万年,大家都是一家亲”的诙谐里,藏着对人类本源的深沉叩问。这氤氲白雾,原是文明诞生前最纯净的母体。

作为自然圣殿的官门山,溪流中憩息的大鲵是活化石,崖壁蜂箱里藏着《诗经》“莫予荓蜂”的古老智慧。熊猫嚼竹的憨态与野人洞的幽深并置,恰似道家阴阳相生之道。博物馆里静默的标本,实为用叶脉羽翅装订的生命史诗——每页都记录着亿万年演化中,万物对生存最执着的吟唱。

图源:神农架林区文旅局

神农坛攀登九段天阶时,脚步踏响的是《越绝书》“神农尝禾”的悠远回声。牛首人身像微闭的双目,敛着教民稼穑的慈悯,与祭坛畔千年杉王共成时空坐标。仰观杉王如读《史记》:“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而这棵巨树始终以年轮记载着未断的文明香火。

天生桥瀑布轰响中暗合《道德经》“大音希声”的玄理。栈道穿行如经历代修行者踏出的朝圣路,浮尘化桥的传说里,藏着道家“顺其自然”的终极智慧。退思桥上看兰谷幽深,方解孔子“芝兰生于深林”的慨叹——此间每一株珍稀药草,都是神农精神不灭的孢子。

归途,车行云外时,“猕猴戏逐”与“云影翩跹”已成心镜中的永恒画幅。回望华中屋脊,既见王维“青山卷白云”的禅意,更怀《离骚》“陟升皇之赫戏”的怅惘。这片土地教会我们:真正的归途不在车轮之下,而在心随白鹤划过的天青轨迹里,在每一次对生命本真的躬身致敬中。

神农架如一部立体的《诗经》,既有“呦呦鹿鸣”的生机,亦含“高山仰止”的肃穆。当现代红外相机对准史前蕨类,当熊猫嚼竹声混入野人传说,我们终于读懂:这不仅是北纬31°的绿色奇迹,更是华夏文明永远跳动的心脏。


张毅龙,湘人,曾务农、做工、执教,诗文散见各媒体。


编辑:阿挽

二审:吴雯倩

三审:陈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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