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毅龙
霜枫染醉千山时，我独倚雕栏听鹰唳裂空，恍若太白诗中“长风万里送秋雁”的苍茫。那啸音里浸着经年的酒香——蓦然见除夕稚子燃竹的红光跃上门篆，围炉包饺时呵出的白气融透寒宵，正是“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的温熙。忽见垂髫小儿扶案学步，摇摇如风中秋叶，笑扑尘埃犹自伸臂唤娘亲，恍若当年庭前扑蝶的旧影。少时别过檀树界的老樟，方知人生如雁阵回旋，总应了晏殊那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昔年逢心仪事，目色灼灼若端阳雄黄酒中浮沉的朱砂。见稚儿提笔涂鸦，墨痕纵横似星斗初绽，举纸呼母夸“全家福”，童声琅琅如击玉。老妻系五色丝于小儿腕间，青芦粽叶裹着笑语蒸腾，恰合“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的端午古意。纵饮百盅犹嫌欢短，怎及清明携儿扫墓时，细说祖德宗功，纸灰飞作白蝶栖满衣襟。归途见幼童撒谷唤鸡，软语叮咛“慢吃莫争”，呢喃燕语般拂过心田，始信“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的诗意原在尘寰深处。
而今客愁每自雨烟中萌蘖，方解“枯荷听雨”的乡梦俱在灯影里生长。常忆小儿学语时，鹦鹉般咿呀忽道“阿娘我爱你”，惊得慈母泪落如珠。秋蛩喧哗的夜，反觉陶潜篱畔菊韵更堪回味——恰如重阳登高日，见稚童蹑足捕蝶于花丛，扑空跌坐犹笑指飞影过墙，正是“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活画。那些错认茱萸的憨态，菊插鬓边的笑浪，始信“人生由命非由他”原是岁月最深的慈悲。
稻浪千重、枫酡万岭虽在眼前铺展如锦绣，目光总缠着林环绿水处的茅檐旧巢。忆中秋祭月时，冰轮照得瓜果生辉，小儿藏身门后窃笑露踪迹，被携小手笑骂“痴儿”。团圆夜偏话天涯客，方知“宁知游子元无伴”竟如此蚀骨；新岁试新衣拜尊亲时，压岁红封映着童颜欢悦，屠苏酒里漾着最真挚的愿言，却道“富贵荣华岂自由”原是千古同慨。
燕南飞，鸿北渡，万物皆循天时嬗变。唯人困守形骸囹圄，徒在酒气中打捞零琼碎玉。夜阑时见元宵灯海人潮如沸，终悟“一碗清甜慰我曹”方是至味——原是童言凿凿点亮的光阴，在岁序中酿成永不褪色的甘醴，恰如东坡所言“人间有味是清欢”。
金风慢掠林梢，恍若故人轻叩窗棂。忽觉秋深何必言凄怆：稻熟自有馨香盈袖，菊绽终得丰端傲霜。千巡酒痕终化诗行，而雕栏外永远有鹰翼掠起，载着未凉的遐思飞往下一季春光。正如节序里永不褪色的欢聚，让童真情味在轮回中愈酿愈浓，成就“聊寄相思在日边”的亘古温暖——那些颤巍学步的瞬间，涂鸦星云的烂漫，喂鸡叮咛的温柔，早成岁月最深沉的根系，在年年秋深时，生出最暖的新枝，应了白乐天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生机永续。
（作者系张毅龙，湘人，曾务农、做工、执教，诗文散见各媒体。）
编辑：鸢尾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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