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毅龙
铁门合拢的余音还在廊道里低吟,六十一岁的陈寅却听见了1972年春天,那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少年在乡村教室里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
稚嫩的长音穿透半个世纪,与电子门禁的滴答声奇妙共鸣。他摊开手掌,让门禁卡的棱角轻轻硌着掌心的茧。这是他在省教育厅的最后一个黄昏,晚霞正把述职报告染成青春的诗行。
“老李啊,你说那坛女儿红,是不是早就该启封了?”他对着窗台的君子兰呢喃,叶片上的斑痕像是他们写给岁月的情书。
记忆突然鲜活——
“等咱们培养出第一百个中学高级教师,就启封这坛酒!”年轻的老李在桐树下挥着铁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一百个?到时候这酒怕是都变成醋了!”陈寅笑着往坑里填土,桐花正落在他们肩头。
如今那坛酒还在记忆里沉睡,就像老李退休时留下的这盆君子兰,依然在每一个黄昏摇曳着青春的誓言。
他打开五斗柜,老李的笔记静静躺在那里。牛皮纸封面已经泛白,页角卷起如秋叶。指尖触到钢笔的刹那,一抹红突然在指尖绽放——
“陈老师,你批的文稿总是这么红。”同事的笑声在记忆里清脆作响。
“因为你们的梦想,比这墨色还要鲜艳啊。”
玻璃窗上,往事在夕阳里流转:老李在山区小学的黑板上用力写下“有教无类”,粉笔断了三截;他们在联欢会上合唱《驼铃》,话筒沾满了粉笔灰;还有那些深夜里,两个年轻人就着一盏台灯,为了一份教育方案争得面红耳赤。
“三十八年了,老李。”陈寅对着满墙的荣誉微笑,那些烫金的称号,原来都是他们写给教育的情诗。
保密电脑泛起的蓝光里,他看见1998年的那个午后——
“老陈,这个评估体系一定要公平!”老李把算盘打得噼啪响,“每一个孩子都值得被看见。”
“就像当年在乡村教室,你看见那个躲在最后排的我?”
两张年轻的脸在数据堆里相视而笑。
取出合影时,樟木的香气让他恍惚。照片里,老李正隔着人海对他比着剪刀手,那笑容明亮得能把整个2001年的阳光都收藏。
“咳咳……”椎间的刺痛让他回过神,却听见窗外麻雀的啁啾,像是为他们的青春伴奏。
当碎纸机开始吞吐“忠诚干净担当”时,他忽然看见——
青年老李从大学堂跑来,中山装被风吹得鼓起:“陈寅!我写了首新诗,关于教育的!”
“先帮我改作业!还有,你写给女朋友的情书在我这儿呢!”
两只年轻的手同时伸向那支钢笔,笑声惊落了满树的玉兰。
晨光漫进窗格,新上任的年轻干部轻轻敲门:“陈老师,巡视整改要回头看……”
他的声音清脆如清晨的鸟鸣,君子兰的新叶上,露珠正映出整个教育大厦的倒影。
陈寅最后看了一眼那盆君子兰,叶脉里藏着他们永不褪色的青春。碎纸机已经沉睡,而新的故事正随着晨光,轻轻叩响这间办公室的门。
“来了。”他应声开门,声音里带着玉兰的香气。
(张毅龙,湘人,曾务农、做工、执教,诗文散见各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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