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周雅婷 欧阳婷
近日，中国乡村CEO人才培养研讨会在湖南农业大学召开。当大家还在讨论“城市病”的时候，一个融合了农业智慧与现代管理的“新职业”——乡村CEO，正悄然改变着乡村的面貌。
乡村CEO，也叫乡村主理人、乡村运营师，还叫农村职业经理人……他们将村庄品牌化运营，打造特色项目，发展特色产业，吸引游客或企业投资以推动当地经济发展。他们被群众誉为集协调师、宣讲师、金融师、规划师、创作者和执行者于一身的“六边形战士”， 既是新农人，也是兴农人。
近年来，随着支持“新农人”返乡创业政策的不断出台，农村已经成为各类人才大展才华的广阔天地。越来越多的乡村CEO来到农村，扎根农村，凭着种养新手段、营销新思路，为乡村发展不断注入新活力、带来新希望，成为群众赞赏的新农村建设兴农人。在9月22日第7个中国农民丰收节来临之际，今日女报/凤网关注新农人中的乡村女CEO，看她们如何在希望的田野里大展宏图。
经历>>
帮村集体增收60万元，变荒山为“聚宝盆”
中秋佳节，庞丽却没有选择和家人们团聚，接下来的3个月正好是收获黄精的时候，作为益阳市安化县柘溪镇广益社区的职业经理人，她需要坚守在岗位上，紧盯黄精加工的生产线。
“我是通过人才引进来到咱们社区的。”在来广益社区工作前，庞丽曾经在广东省一家大型企业工作多年，从基层的人事文员成长为公司副总。随后，喜欢挑战的庞丽辞去了副总的职务，在大学导师的建议下，成为一名教练导师，负责企业运营管理，在这过程中，她服务了不少集团企业，涉及领域从物流、房地产到美业、养生、中药材深加工等。
2017年，庞丽在广东遇到了自己的老朋友，现任广益社区党支部书记、主任李定球。在李定球的邀请下，庞丽决定来到安化，利用社区的资源，带领村民一起，发展黄精产业。
柘溪镇坐落在安化西部，1990年柘溪水电站建立，因此而得名，是一个集库区、移民区、城郊于一体的全国文明村镇。近年来，随着“两网”退出、禁捕退捕等一系列政策的出台和实施，加上生态环保的要求，柘溪镇响应安化县委、县政府着力打造黄精这一名片的号召，克服库区、山区人均耕地不足0.2亩的恶劣条件，大力发展林下经济。在庞丽到达广益社区前，李定球已经带领村民们开辟了1325亩黄精基地。
庞丽公司的大坪。
黄精产业的前景很好，但令庞丽更加印象深刻的，是这里的村民。“村民除了乡音不同，其他的和我老家的乡亲们一样，淳朴热情。”庞丽说，也正是因为这些村民们，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这与此前为企业提供管理服务不同，之前的工作更多的是商业目的，可现在，帮助村民们致富才是我的责任。”
“要生长达到5年的黄精，经济价值才最好。”庞丽告诉记者，当时，国内已经有不少颇具规模的药企，因此，当她看到这一片正在生长的黄精时，“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蓝图”。于是，之后的5年里，庞丽往返于广东与湖南，紧盯着黄精基地的建设。
“你是来帮助我们的，就放心大胆地干!”2022年，公司正式成立，在村支两委的帮助下，庞丽筹集了800多万元，成立了湖南广硒农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对村里废弃的硅铁厂进行升级。
经过一年的建设，2023年6月，厂房完工，曾经荒芜的工厂被改造成高标准、现代化的十万级净化车间、冷库，同时具有真空拉伸膜包装机、全自动超微破壁粉碎机等配套设备，可以对黄精进行深加工，大大提高了黄精的经济价值。
庞丽带人参观标准化工厂。
庞丽告诉记者，2023年7月，她在村民群中发布了招聘信息后，有70多名村民积极报名，“男男女女，从35岁的到70岁的都有”。第二天，庞丽将这70余名村民召集在厂房门口，带领大家参观厂房，“结束时，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闪着光”。
经过筛选，最终，有30余名村民入厂工作，“其余的人可以在家种植黄精，给我们提供原材料”。
如今，公司已经成为当地黄精产业的标杆企业，帮助村集体增收60万元。为了感谢庞丽的付出，她的照片被村民们放大在公司门口，“大家都叫我‘乡村CEO’”。
村民作为员工，作为管理者的庞丽偶尔也会犯难：“对于社区而言，他们才是这个工厂真正的主人。”她解释，公司的存在是为了造福群众，因此乡村职业经理人和社区两委是互相成就的关系，“我们的方法可能不同，但目的都是把荒山变为‘聚宝盆’，让村民过上好日子”。
脱颖而出当选首批乡村CEO，她有收获也有困惑
2019年，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下姜村在全国范围内率先招聘乡村CEO，此后，乡村CEO的运营模式在江浙一带广受欢迎，更是陆续被全国多地乡村效仿。
这一过程，长沙市望城区茶亭镇花海片区乡村CEO钱莉算是个见证者。
1988年出生的钱莉是湖南岳阳人，大学毕业后曾在杭州、上海等地工作，具有13年职业经理人项目运营管理经验和短暂的创业经历。2017年，她和朋友一起在杭州市径山村开了一家民宿。在这里，她亲眼看到了一个优秀的运营团队给乡村带来的改变：村民和运营者已经实现了良性的互动，运营者帮村里做品牌升级、招商引资和活动策划，村民为他们提供资源支持。政府也有政策支持，带动了村经济全盘发展。“当时我就在想，这套模式有没有可能会在湖南落地？我有没有机会能够参与其中？”
钱莉（右二）和同事们在研究村里的地图。
今年，钱莉等来了她的机会：在长沙市望城区2024年度“智汇潇湘才聚望城”紧缺急需人才引进活动启动式上，该区率先发布了《农业职业经理人(乡村CEO)培养工作实施方案》，以每年最高30万元的待遇面向全国引进一批有文化、懂技术、善经营、会管理、懂资本、懂市场的乡村CEO。钱莉果断报了名，从193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首批当选的5名乡村CEO之一。
上任之初，钱莉便深入片区乡村基层展开调研，“盘”出了许多独有的发展优势。茶亭镇是连接多个区域的交通枢纽，九峰山、茶亭水库也为当地农业和旅游业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惜字塔塔树共生奇观、非遗技艺黄药子铺酒曲制作等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底蕴……“唯一的问题在于淡旺季太‘泾渭分明’，每年3~4月花海节一过，游客就会少很多。”
为此，钱莉做了一系列的规划：做研学、设计文化体验活动、打造文创产品、庭院经济。然而，纸上的愿景一落地，无论乡村多么田园风光、诗情画意，乡村创业的浪漫想象也总会遭遇现实困境，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一帆风顺。
“目前大部分的乡村CEO都是外聘而来，不是本地人。”作为“外人”，钱莉想要在村子里干事创业，首先面临的就是质疑。“刚到村里时，一次我还在吃饭，突然有村民过来一边打量我一边怀疑地说‘你就是那个CEO？’”
面对这些声音，钱莉只能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说话。针对夏季游客少的现状，她和村镇想从整修溯溪步道等改善基础设施的方式入手。可步道修到一半，遇到了麻烦，有村民因为土地征收的问题产生争议，剩下的工程迟迟无法推进。
钱莉拍摄的花海片区。
几乎所有乡村CEO都有一个共识：一个乡村CEO能否在村里充分地施展自己的能力，和能否得到村书记支持、与村支两委形成良性互动密切相关。“所以我只能争取村干部和镇上领导的支持，请他们和村民进行沟通。”
硬件快要建好了，但村里大部分人仍缺少市场化思维。“要么觉得规划过于新奇，步子不愿意迈得太大，要么就是还保留着‘各自为政’的经营理念，不愿意将整个村上的资源整合起来。”钱莉计划着将乡贤和村里的民宿、企业，形成一个文旅联盟，但这项工作仍处在探索和沟通中，距离落地还有不少的工作要做。
来到茶亭几个月，除了调研、整合资源，钱莉还组织了大小20多次的招商会，邀请房地产、文旅、投资团队到片区进行现场观摩和商务洽谈，甚至还请来电影《恰同学少年》。剧组来茶亭堪景。但她仍觉得，乡村CEO个人能做的始终有限。“我能做的是让更多人了解茶亭，让茶亭的资源和品牌‘走出去’，但乡村振兴最重要的是上下合力，从产业、理念、设施方方面面都要有所改变，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需要长期的实践。”
实习乡村CEO，她们的目光在未来
青年入乡，时下大势。
2023年，湖南农业大学与湖南中惠农科技集团联合开展乡村CEO人才培养项目，两年派遣了两批共50名在校学生前往省内各乡村。这群实习乡村CEO，在广阔的田野里完成了乡村“新农人”成长的深度实践。
黄艳淋和首批学校实习乡村CEO。
今年大四的黄滟淋是湖南农业大学商学院首批30名“乡村CEO”之一，在工商管理专业就读。2023年7月，她和三名同组成员一起，前往株洲市白关镇线江村担任实习乡村CEO。
“我从小在县城和乡村长大，儿时的印象里，村民们还是靠‘天’吃饭，但现在乡村已经有了很不一样的面貌，无花果、黄桃等种植已经非常成熟，只缺一个‘走出去’的机会。”因此，黄滟淋的工作主要集中在经营策划、招商引资、运营管理、电子商务等方面。
“我们开展了多次线江村特色种植产业的调研工作，并形成了调研报告，给出产业规划的合理建议，与当地农户商讨了线上直播带货的计划，还完成了景区旅游资源开发方案的制作。”黄滟淋说，对于“乡村CEO”如何发挥作用，自己在实践中逐渐积累了一些见解。“爱农业、懂技术、善经营，这三项缺一不可。”
这一点，湖南农业大学商学院会计专业研二学生彭菁也有同感。今年7月，她在长沙市天心区滨州新村参与了第二批乡村CEO的实践，负责项目跟进以及督促反馈。“最开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很多关于施工的专业名词都弄不明白，在沟通过程中难免效率较低。后来跟着专业的同事学习，逐渐了解了这一乡村改造工程的内涵，‘未完成的任务’才越来越少。”
“几个月前，我参加了学院举办的创新创业大赛，做的课题就是乡村CEO。”答辩时，评委问住了彭菁：如何经营乡村新业态?如何吸引更多的人才参与其中?因此她才决定深入乡村，亲身体验这一职位需要做些什么。对于彭菁来说，投入到乡村运营实践的这一行动本身就意义非凡。“希望未来，当我有了足够的沉淀和积累后，我还会回到乡村、回到自己的家乡。”她期待着，自己能在乡村CEO这场社会实践中交出一份更加完满的答卷。
推动>>
校企联手，打造乡村合伙人联盟平台
2019年，人社部等部门联合发布13个新职业，其中就有农业经理人。人社部有关负责人在介绍这个新职业时提到，在农业领域，农民专业合作社等农业经济合作组织发展迅猛，从事农业生产组织、设备作业、技术支持、产品加工与销售等管理服务的人员需求旺盛，农业经理人应运而生。
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乡村意识到，立足新时代乡村振兴，急需经营类人才。乡村振兴，关键在人。乡村CEO到底应该是一支怎样的队伍?在湖南农业大学商学院院长杨亦民看来，用最直白的说法，就是负责把乡村资源按照市场需求盘活，并且通过多样化方式把客流引进来、产品卖出去。
“我们对乡村振兴人才培养的探索由来已久。”杨亦民告诉记者，回溯至21世纪初，随着中国农村改革开放的深入，许多湖南农村地区出现了“空心化”问题。“因此，那时我们更注重新型职业农民培养，使农业种植向规模化、现代化转型。”而随着农业技术和生产能力的不断提升，农产品营销和品牌建设的重要性日益凸显。
“我们希望通过培养乡村CEO，吸引和留住更多青年人才扎根乡村。”杨亦民介绍，湖南农业大学的乡村CEO人才培养项目聚焦于两个关键支点。针对已脱贫但经济仍相对不发达、地理位置较为偏远的地区，重点关注并推动本地乡村CEO的培养;另一方面，对于城市农业及城乡融合发展的产业领域，考虑引入更多的大学生或具备相关专业背景的人才。
湖南农业大学乡村CEO暑期实践活动留影。
今年4月，长沙市天心区农业农村局、湖南农业大学商学院、湖南中惠农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三方共同签订天心区乡村CEO人才培养基地合作协议，打造形成“乡村合伙人联盟+乡村CEO+运营公司”的都市乡村运营天心新模式。
“我们定期派遣学生前往天心区的农业企业、乡村进行实习实训，考虑到企业需求的多样性，我们在选拔学生时采取了跨学科、多层次的组合方式。并实行‘双导师制’，聘请了村干部、农业企业家作为校外导师，对学生进行全周期陪伴式培养。同时，通过乡村合伙人联盟平台收集并整合企业需求，共享资源、交流经验，共同推动人才培养与产业升级的深度融合。”
“谁来兴村”的多种尝试
探索农村职业经理人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湖南各地都在发力。
在怀化市沅陵县，2023年11月，第一批3名职业经理人在杜家坪乡柳林村、凉水井镇王家岭村和官庄镇沃溪村入职。此外，还将着力打造乡村运营官培训基地，依托三个试点村为实践基地，力争用3年时间，帮助全县符合条件的村集体经济组织独资或控股企业，招聘和培育一批高素质职业经理人，推动集体经济高效快速发展。
在长沙市望城区，为了让年轻人有“奔头”，乡村CEO实行聘用制管理，由引进村集体经济组织与聘用人员签订劳动合同，聘用期间，乡村CEO可根据《长沙市望城区农业职业经理人(乡村CEO)培养工作实施方案》享受基本工资、绩效工资、技术职称补助、房屋居住、土地承包、子女就学等待遇。乡村CEO及团队成员表现优秀、项目成效好，连续聘用1年以上的，可直接认定为区级E类骨干人才。
而在前不久刚刚举行的中国乡村CEO人才培养研讨会上，来自中国农业大学、湖南农业大学、重庆对外经贸学院及企业专家也从“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乡村运营、助力农村集体经济，县域经济发展”等角度探讨了新时代背景下乡村CEO培养理念、目标、思路、成效。
“在完善乡村CEO人才培养体系的过程中，基于湖南乡村发展的现实需求，我们也提出了两个重要的突破方向：数字化与精准化。”杨亦民介绍，数字化和AI技术能够极大地拓展乡村CEO项目的覆盖范围和影响力，将先进的理念和教育资源输送到边远地区。“同时，我们打算在项目后期实行精准化的人才选拔与配送。优先考虑其生源地背景，尽量将其安排到与其家乡相近或相同的乡村基地实习和工作。激发学生的家乡情怀，还能使其更快地适应并融入当地环境，从而更有效地推动当地经济的发展。”
编后>>
让“乡村CEO”真正成为“兴农人”
在“乡村CEO”这条“又土又潮”的赛道上，有越来越多人加入。本期对女性乡村CEO的采访中，我们看到了成果，也看到了困惑，更看到了她们的坚守。值得肯定的是，这些女性“乡村CEO”将各行各业的学术成果、新鲜朝气和灵感经验带到了乡村、盘活了乡村。
在乡村振兴的广阔舞台上，“乡村CEO”这一角色被寄予厚望，被视为连接传统农业与现代市场、激发乡村活力的关键人物。然而，要使这一角色不仅停留在概念上的光环、真正落地生根，我们还需深入思考。
“乡村CEO”不仅仅是一个职位的称呼，更是一种责任和使命的象征。每一位乡村CEO都应怀揣着对乡村的深厚情感，将个人价值与乡村的发展紧密相连，不断学习，勇于创新，与农民群众心连心、手牵手;各地各部门也应广开进贤之路、广纳天下英才，为他们干事创业搭建最佳的舞台;企业应积极履行社会责任，与乡村CEO开展深度合作，共同推动乡村产业的发展。
让农村职业经理人真正成为“兴农人”，这项任务长期而艰巨，但我们始终坚信，在广袤的土地上，他们大有可为，大有作为。
编辑：罗雅洁
二审：唐天喜
三审：邓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