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上午,阳光温暖明亮。在位于中关村的李政道高等科学技术中心,在此兼职的73岁的季承准备开始工作。这位国学大师季羡林的独子头发已白,但看上去依然矍铄健朗,说话清晰,思维敏捷。
办公室正面的墙上,挂着季羡林的亲笔“和谐”字幅,但是近来,季承却陷入了一种并不很和谐的局面。因“季羡林字画被盗”事件,季承成为媒体瞩目的人物,其与父亲季羡林的关系也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说他“13年父子不相见”。
作为“国学大师”季羡林的儿子,季承自小却很少得到父亲的教诲,父子关系一向冷淡,并曾被父亲“赶出家门”。当他质疑季羡林书画捐赠的合法性时,被认为是觊觎继承财产。
5个月前,年过古稀的季承老来得子,在经历过众多事情后他知道,亲情远胜恩怨是非。
“某些人”阻挠父子相见
在舆论看来,季承成了悲剧性人物,因受阻挠,13年未能见到父亲。北大也因此成为网络舆论的众矢之的。
但在季承看来,所谓“13年父子未见”,没有媒体说的那么夸张。季承极为认真地说,在这件事上,阻挠他们父子相见的只是“某些人”。这些人可能和北大有一定关系,但并不能代表北大。只能说,北大有一定责任。“总的来说,北大对季老照顾得很好啦。”
季承表示,从1995年起,他与父亲有一段时间不来往,冷静下来后,父子都有愿望解决分歧。在2002年季老住进301医院前,他想见季老很方便。在2002年后,他再想见季老时,确实受到了“某些人”的阻挠。但是,季承不想具体说出其中的原委。
还有另一种说法,是季老委托北大将季承拒之门外。据媒体报道,北大相关人士称,季老无论是住 院前还是住院后,对见谁不见谁都有着绝对的自主权。至于13年父子未见另有隐情,2003年3月,季羡林曾亲笔给当时北大外国语学院领导吴新英去信称不愿 意见季承。信中称:“季延宗(季承)此次来301医院完全另有用心……反正我决不见他。我见谁不见谁的权利总还有吧。”
季承手里有这封信的复印件。但季承认为他们的工作应该是做撮合,而不是这样简单地把信给他就不管了。而且,季承并不相信这是季老的真实意思。“这封信是怎么写出来的,又有故事。”季承说。
在张衡举报“季羡林藏品被盗”后,季承几次到北大找过校领导,并写了书面信函。女儿季清也在11月份回到国内,也和季承一起到过北大找校领导,并在网上发表了两封致北大校领导的公开信。
对于外界质疑“季承的动力是想要回季老的财产”。季承的回应是:“不能叫做动力,本来的意图 是,季先生的捐赠是不合法的,因此,捐赠是无效的。我们,包括我的子女都认为,这些财产都是季家的。捐赠,我们也不反对,但是要合理合法。即便我们把财产 要回来,今后如何处置这些财产,有一个方向仍然是捐赠。”
季承说:“没有别的路可走的情况下,只能进入司法途径,现在正在准备。但是,在进入司法程序之前,我们希望和北大领导有一个理智的接触和沟通。从司法角度来讲,还有一个方式调解。”
现在,季承每天去一到两次301医院,看望父亲,送些东西。如今有了陪住证,进出很方便。他 也常带着妻子与小孩去,妻子和公公也很熟。季承还给记者看季老抱着孙子的照片。从照片上看得出,季老精神很好,神采奕奕。季承老来得子,而将届百岁的季老 再抱孙子,一家人兴高采烈,幸福溢于言表。
陌生的父亲
上月7日,季承见到已经97岁的父亲了。他早早起来,嘱咐妻子做了“卷糊饼”和“十香菜”。这是父亲最爱吃的家乡菜。妻子非常了解公公的口味,饭菜做得很可口。
在301医院的病房里,一见到父亲,季承就跪了下来,泪水湿襟。父子间隔13年,一对都到了耄耋之年的父子终于再次相认、相见,令人唏嘘。季承说,见到父亲后,过往的事端历历涌上心头,父子之间的矛盾,也被相见的欢乐消融了。
在他的印象中,与父亲首次见面是在1946年,那年他刚11岁,季承从广播电台里知道父亲要
回国了。他出生不到3个月,父亲就去了德国留学。11年来,他和母亲以及祖母,只知道季羡林留学德国,杳无音信,身处“二战”的中心,生死不明。当季羡林一行六位留学生到达越南西贡时,广播里又在播,全家人才放下心来。
过去只在照片上看到的父亲,如今一下子来到面前。这对11岁的季承来说,有点不适应,他对留洋归来的季羡林“很陌生”。父亲给他和姐姐带了礼物,每个人一支钢笔,当时这还是稀罕物件,叫“金笔”,他感到“很新鲜”。
季承还没来得及与父亲熟悉起来,季羡林就回北京到北大教书了,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济南的家。
1952年季承到北京来到俄文专修学校(今北京外国语大学)念书后,与父亲的见面机会才多了一些。但是,17岁的季承并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而是住校。在这个内心萌动的年龄,他内心的想法和情感,不太会对父亲说。季羡林也疏于对季承进行指导和关心。
学了3年俄语,季承1955年毕业后,被分配到近代物理研究所做翻译。翻译没做多久,遭遇中苏关系破裂,学的俄语也没了用处。
从1957年后,季承工作转行做了科研管理工作,一直到1995年,以科研处处长的身份退休。1984—1995年年间,季承也干过10年的公司,主要工作是和平利用原子能。这为他在单位赢得了“能干”的声誉。
父子俩的单位同在中关村,虽然见面多了起来,但这并没让季承和父亲变得有所亲近。“与父亲熟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季承说。
真正有了一些融合,是季承1959年结婚,以及母亲和祖母来到北京,所带来的家庭变化。
1962年,母亲和祖母搬到了北京。在季承的记忆中,这一段时期是他的家庭“最美好的时光”。一家人经常相聚,其乐融融。他在这一年和第二年,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不幸的是,“文革”中季羡林被批斗关进了“牛棚”。季承不敢去见面,父子关系又一度有了疏离感。
导火索是小保姆?
季承面对外界时,常用“季先生”来称呼父亲。这不仅是表面的疏离,也是内心情感上的疙瘩。季承承认,虽然父子关系“表面上很好”,但的确存在“不和谐”的地方。一方面是由于从小长时间的分离造成的陌生感,另一方面,也与父母在那个时代下不理想的婚姻有关。
1929年,18岁的季羡林尊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了婚。季羡林在当时处境下无力反对这一桩包办婚姻。季羡林的妻子叫彭德华,济南人,比季羡林大四岁,只念过小学。婚后,l933年他们先有了女儿,取名婉如。1935年,又有了儿子延宗,即是季承。
这桩婚姻,既无爱情可言,又由于文化差异悬殊,缺少共同语言,让季羡林从一开始感受的就不是欢乐,而是痛苦。
在季羡林眼中,彭德华是一位贤妻良母,她对季羡林关怀备至,对子女也做到了慈母应做的一切。她同季承的祖母一起,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季羡林维持了这段婚姻,以及表面的安乐与祥和。彭德华于1994年去世。陷入悲痛的季羡林在《寸草心·我的妻子》一文中写道:“如果中国将来要修‘二十几史’,而且其中又有什么‘妇女列传’或‘闺秀列传’的话,她应该榜上有名。”
对于父母的婚姻对他们父子关系究竟产生了何种影响,季承并未言及。1995年,父子之间的矛盾开始表面化了,并最终决裂。外界传言,是由于他和保姆关系暧昧,为季老所不容。季承解释是,是由于别的原因,而不是因为与保姆的关系。
“作为一般的人情世故,外界的猜测符合逻辑,但不符合事实。绝对不像外界那样想的,我找了一个很小的媳妇,季老就觉得生活作风不好,把我撵走了。但我们两个人的结合,非常正常。”季承说。对于家庭中的事务,季承不愿意再提及。他一再强调,亲情胜过任何是非,父子相见,过去的事情,都烟消云散了。
退休后的季承,并没有赋闲。从1995年到现在,一直在李政道高等科学技术中心工作。儿子与女儿如今都在美国,儿子是一个工程师,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做文秘工作,有两个女儿。他们会偶尔回国来看看他们。
2004年,季承和原来的妻子离婚。同年,季承与曾经照顾季老、小自己将近40岁的保姆结婚。今年,老来得子,是一个小男孩儿,现已5个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