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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怀抱
文/丁 文
我的奶奶已80多岁了。提起奶奶，我有说不完的话。
我出生那年，奶奶60岁，依生肖轮回，我们祖孙俩相差一甲子。爷爷笑称，我和奶奶同岁。
我出生时，妈妈在湘西北的一个县城中学任教，爸爸却在千里之外的海南工作。一向要强的妈妈未等休完产假，便把带我的重任交给了我的奶奶，继续当她的高三班主任去了。
就这样，幼小的我白天基本都是在奶奶的怀抱中度过的，只有课间、午休和晚上才能回到妈妈的怀抱。如果有人问我，妈妈和奶奶的怀抱哪个更温暖？我会不加思索地说：不同的怀抱有着同样的温暖。奶奶的怀抱，让我感受到了超越世俗的浓浓骨肉亲情。
我和奶奶特别的亲。记得小时候，奶奶常逗我：等你长大了，奶奶就会死去。每当这时，我就特别恐慌，紧紧撸着奶奶脖子，歇斯底里地大哭“奶奶不死”！是我对奶奶怀抱的依赖？亦或是亲情的自然流露？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我也越来越多地了解了奶奶几十年人生鲜为人知的过往。
奶奶出生在一个偏远山村的破败富裕人家，两岁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童年的时候又赶上了日本侵华战争，从小饱受磨难。在奶奶的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童年时抓着大人的衣角，在冰天雪地的丛林中，衣衫褴褛，赤着稚嫩的双脚，围着大树躲避日本军机狂轰乱炸的情形；饥肠辘辘、眼巴巴地远远望着鬼子进村，宰杀自己亲手喂大的鸡和猪，吃饱喝足后一把火烧掉全家人一年口粮的悲催场景。
正是这个苦难岁月，使奶奶的骨子多了份坚毅顽强和从容淡定。奶奶从小懂事，精明能干，耕种养殖，洗衣做饭，纺纱织布，这些农家活，奶奶做起来都会不徐不疾、得心应手。奶奶和爷爷靠着一条破被起家，起早贪黑，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不仅把五个孩子养大成人，还与爷爷一起在老家建了两栋宅院，成了当地生活比较殷实的人家。
但凡经历过磨难的人，都仁慈博爱。奶奶也不例外，在她的人生中始终用一颗母仪之心，宽爱周围所有的人。 在50年前那个全民困难的时代，奶奶曾把家里仅剩的几斤米，送给了同村九十多岁的孤老太，使老人家免遭饥饿之苦。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曾亲眼目睹过奶奶将一个中年女乞丐接到家中，亲手烧热水为其洗澡并换上自己的干净衣服，同桌就餐，同宿睡觉的事。
奶奶助人为乐、诚恳待人，赢得了乡里乡亲的信任。左邻右舍有个家长里短，都爱找奶奶倾诉，奶奶先是静静地听，末了说几句她认为有用的话。
对那些重男轻女的，她便说“手掌手背都是肉”；对那些家庭不和的，她便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对那些目光短浅不送儿女上学的，她便说“养崽不读书如同养头猪”；对那些缺乏持家经验的，她便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花算（即安排）一生穷”；对那些遇事想不开的，她便说“心宽一寸，路宽千丈“……这些遵从公序良俗信手拈来的话，常常使人破涕为笑，满意而归。
更让我佩服的是奶奶处理婆媳关系的过人之处。人们都说，婆媳关系难处理。但奶奶和妈妈的关系，与其说是婆媳关系，还不如说是母女关系，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红个一次脸。有时爸爸和妈妈发生分歧，每当这时，奶奶总是呵护妈妈，诉说妈妈的好处和不易，反倒经常批评爸爸的不是，当然更多的是提醒爸爸要如何痛爱妈妈，使两个有个性的人感情愈发深厚，这其中包含着奶奶的智慧和功劳。
奶奶不仅与自己的儿女儿媳们相处的很好，与她的同辈们的关系也十分融洽。爷爷辈有四兄弟，祖奶奶去世很早，爷爷在兄弟中排行老大，爷爷和奶奶在这个大家庭中出色地扮演着长兄长嫂角色，大家相互关心和支持，老老少少一大家子十分和睦，直至今天这些小爷爷小奶奶们对奶奶还尊敬有加。
在我的印象里，有奶奶在的地方，必有欢声笑语。记得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和奶奶随妈妈工作调动，一起来到长沙生活。奶奶的任务是接送我上幼儿园和打理家务，闲暇之余，她克服语言障碍，不到一月就和同在一个社区居住的阿姨、奶奶们打成一片，大家伙儿都愿意与奶奶交往和分享自己的快乐事。
奶奶的人缘关系好、名声好，源自奶奶的真诚、善良、宽容、乐观、实在，以及推己及人、不愠不火的通达个性。 在奶奶的情感深处，除了爱还是爱，将心比心是她一生不变的信条。没有人见过奶奶无端地耍过性子，也没有人见过奶奶在背后议论过谁，无论谁与她相处，总有一种如春风般被尊重的舒服和被理解的慰藉。
奶奶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却是农村中少有的有主见、有担当的妇道人家。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奶奶生活的家乡接连遭遇三年大旱，由于山区缺水，农作物欠收，加上子女又多，生活十分困难，有好心人上门做爷爷奶奶工作，建议将我的一个叔叔送给条件好的家庭作养子，奶奶听后抹着泪对来人说：我家没有多余的孩子。 此时的奶奶还是一个连县城都不曾去过，年纪也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农村家庭主妇。
在之后的日子里，不管生活的圧力有多大，奶奶对她的孩子总是不离不弃，呵护有加，润物无声。后来，我的这个险些被人接去做养子的叔叔不负奶奶的厚望，考取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是我国最好的高校之一。
苦了半辈子的奶奶，进入老年后不断调整状态和角色，除了不时赞美这个美好的时代外，渐渐地不再过问子女们的事，奶奶说老人得有老人的样子。
尤为与众不同的是，奶奶不像多数农村老人受不了城市的喧嚣，反倒年龄越大越喜欢城市的热闹场面与生活上的便利。尽管八十多岁了，她却一直保持着时而在县城大伯家住上一段，时而在长沙、上海的叔叔和我们家住上一段，又时而在乡下老家住上一段的习惯，只要有机会还会和晚辈们一起游历祖国山川，随心所欲，快活得像个老顽童。
奶奶是一个不服老、不认输的可爱老人。奶奶虽然不再操持儿女们的事和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家务事，对新事物仍有浓厚兴趣，她除了穿戴打扮，吃喝玩乐还能和我们晚辈合得上拍。
前些年我在北方读大学时，奶奶还曾要我带她去零下几十度的冬天滑雪，虽未成行，可见奶奶的那颗童心与好奇。 时下流行的网络语言，也深深地引起了奶奶的共鸣，不时会从她的嘴里飚出一些自己似懂非懂的网络语言来，常常逗得大家乐不可支。
前不久，好长时间没有与奶奶电话联系的我，突然接到奶奶的电话。奶奶兴奋地告诉我，她鸟枪换大炮了。原来她把用了多年的老年手机给扔了，换成了时髦的智能手机了，什么视频电话、拍照片、拍视频、发微信、留言这些简单功能的使用，她全都不在话下。
理工科出身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大字不识，且从未接触过智能手机的奔九农村老太，竟然学会了用智能手机了，颠覆了我之前对像奶奶这样生活经历的老年人的认知。
其实，奶奶晚年的一切“保鲜行动”，都缘于她对“老而不健”拖累儿女的担心。哎，这就是奶奶，一生都在替人着想的奶奶。将来奶奶还会用什么样的方式书写不老的传奇呢？我是猜测不出的。
今年的隆冬时节，我特别思念我那如活佛般慈祥的奶奶和奶奶温暖的怀抱。
但愿奶奶童心永驻，幸福安康。
作者：丁文（国防科技大学研究生院研三学生）
编辑：鸢尾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