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大女代表:兰朝红愿一辈子扎根农村教坛

凤网 2012-11-02 阅读数 63200

教师兰朝红,在最“哈宝”的现实选择里,体味着奉献的快乐,在最平凡的工作中,追求着把家乡教育搞上去的人生理想。这个理想,成为她安贫乐道的那个“道”。

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像兰朝红一样的乡村教师有很多,他们就如一粒粒顽强的种子,面对艰辛、寂寞、贫窘,依然抽芽吐绿、生生不息。他们顽强的生命力,来自一份质朴的理想。

“哈宝”,湖南方言,有“傻子”、“蠢家伙”之意。

33岁的湖南省城步自治县儒林镇清溪小学教师兰朝红,11年前就有人称她是“哈宝”。

“哈宝啊,放着省城里的老师不当,硬要到这偏僻的山旮旯,你不是有毛病吧?”

“城里工资400多,到这里才200多,哪有你这样的哈宝啊?”

10年后,中国农村教育发生巨大变化,县里组织教师们支教,身为副校长的她又一次主动报名,奔赴更为偏远的村小。“这个校长有点哈宝呢。”“哈宝”一词再度与她联系到一起。

2008年12月19日,33岁的兰朝红,得到一个民间公益大奖——“运达喜来登优秀乡村教师奖”,税后奖金4万元。因买房还欠着银行几万元贷款,她自己留了两万元,把剩下的两万元当场捐给了希望工程。再一次“哈宝”。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哈宝”?

正好兰朝红到长沙来参加颁奖典礼,记者辗转找到了她。

她穿着简朴的绒外套,留着粗黑的大辫子,没有半点在省城生活过的痕迹,倒是与记者心中的乡村女教师形象特别吻合。

豪华的宾馆茶室里,有些不自在的兰朝红将自己的身子蜷在宽大的沙发里,手捧一杯热茶,向记者讲述了自己33年不幸而又幸运的经历和她心目中的理想人生。

苦难童年

兰朝红的家,在远离省城500多公里的大山深处——城步苗族自治县丹口镇太平村。在湖南,这个县与广西交界,总共才有20多万人口,是个典型的少数民族国贫县,教育和经济基础相当薄弱。因为整个乡村都很贫穷,更因身为孤儿的父亲不够勤劳又没有家底,幼小的兰朝红可以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和猪牛为伴,与鸡鸭同屋,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床上甚至能长出蘑菇,这就是兰朝红对自己童年的全部记忆。

父亲是文盲且好吃懒做,但母亲还是知书达理的,只是出身不好且多病,才下嫁给父亲。母亲太希望让孩子们通过读书来改变一切,所以,1981年,尽管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未满6岁的兰朝红还是被母亲送到学校。宽敞又从不漏雨的教室,和蔼如母亲般的老师,让小朝红深深地爱上了学校,书也读得特别好。可好景不长,才读到第二年,父亲离家出走,责任田和家务活都需要人干,小朝红辍学了。

砍柴、放牛、做家务,整整5年,小朝红充当着家里的全劳力,充当着多病母亲最得力的帮手。“为了让弟弟读书,我只得辍学。”回想起那噩梦般的5年,兰朝红至今都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十来岁的孩子,在城里说不定父母还要追着喂饭,我怎么就能做那么多的事?”她说。

让她印象最深的是放牛,因为城步苗族自治县是湖南最著名的奶牛产地,所以当时生产队有60多头牛,每家轮流放养。每次轮到小朝红家放牛,她就如临大敌——母亲多病,看牛的辛苦任务基本全靠她了,特别是傍晚把牛儿拢回家,更是要出几身猛汗。曾经好几次,撒欢的牛儿们跑到山里就怎么也找不到了,全村的人都打着火把出来找,还是没找着。小朝红吓得不敢回家,硬是在坟堆里熬过漫长的一夜!“当时在我的心里,小牛比自己的命值钱得多。”谈及那段伤心的往事,兰朝红的眼圈红了。她掩饰地端起茶杯,眼泪悄悄地滑落进温热的茶水中。

整整5年过去,1987年,父亲突然回来了。当时正好是湖南省“普九”如火如荼的时候,加上父亲多少能帮着干点活,小朝红又回到了学校。那时,她已经12岁了,按年龄插班读五年级。

小朝红非常珍惜重回学校的机会,学习认真刻苦,第一年读完,她考了班上的第一名。一年后小学毕业时,她又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乡中学。

“乡中学条件太差,会耽误孩子的,到县中去读吧。”有人对小朝红的妈妈说。可没想到,就在这所乡村中学里,3年后,17岁的小朝红居然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湖南一师!

“放牛、砍柴、睡坟地,什么样的苦都吃过。”

 

众人相助

“没有当年那么多好心人的帮助,没有希望工程,我不可能成为大学生。”

“没有大家的帮助,我不可能读书。”这是采访中,兰朝红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她扳着手指头一一向记者列举“大家的帮助”:当年父亲离家出走,不仅她自己迫不得已辍学,而且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是乡亲们今天你一把米,明天他半勺油,让她、弟弟和母亲度过了那几年特别困窘的日子。后来重回学校,30多元的学费家里拿不出,是全校的老师帮她凑的,其中几位老师还是“民办”和“代课”,每月才几十元工资。初中3年,多亏前两年家里养的牛争气,一年下一个小牛犊,解决了朝红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第三年,牛儿累了,再也不生小牛犊了,朝红的学费又没了着落。“先读书吧,如果你考上了一师,学费就可以免交,算是你的奖金,否则你就打工赚钱还。”校长陈峰对小朝红说。那年的学费是170元,兰朝红至今牢牢地记着这个数字。

学费免了,但生活费怎么办?全校老师们都行动起来。英语老师杨新宁,代课工资才每月100多元,但她主动让兰朝红与自己同住,买了好吃点的菜,总不忘叫上小朝红。“有次生病了,才二十来岁的小杨老师像妈妈似的,带我看病打点滴。”这个情景兰朝红一辈子都忘不了。小朝红备考太辛苦,小杨老师买来洋参丸等补品,考一师要到县城面试,小杨老师专门帮她做了一身新衣服。语文老师肖辉贤,知道小朝红喜欢读书,专门到县城为她买书。班主任、数学老师杨秋生,家在另一个乡镇,平时就很少回家,但初三的寒暑假,他居然一直呆在学校,专门为复习迎考的兰朝红准备一日三餐。

感受着如此深厚的关爱,兰朝红没法不好好学习。中考那年,她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有着百年历史的湖南第一师范学校。“那是1992年8月,杨秋生老师骑着自行车跑了20多公里,大汗淋漓又满心喜悦地赶到我家,给我送来通知书。”她说。

“录取通知只证明了我的学习成绩和能力,并不意味着我上得了学。”兰朝红说。尽管当时学费并不高,尽管读师范收费更低,但600多元的学费还是让朝红妈妈一筹莫展。那时,兰爸爸已第二次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兰妈妈病病歪歪。学费加生活费,一年至少要1000多元,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来说,无疑是笔巨款。

有人指点小朝红找村领导,于是,17岁的小姑娘兰朝红,第一次叩响了村支书兰支国的家门。小朝红做梦也没想到,之前没有半点来往的村支书,会亲自带着她,走遍了全村的家家户户,之后又到邻村、到乡上……捧着那不知多少人为她凑的800多元钱,兰朝红哭了。到县里办手续,县教育局的干部们又5元、10元地凑了300多元。

第一个学期,从未出过远门的兰朝红就是靠着从这十村百户人家“化缘”得来的1200元过来的。

转眼寒假到了,担心小朝红没有路费,兰支书又寄来100元钱,小朝红过年回家时,兰支书又塞给小朝红200元。“爸爸家也不富裕,两个弟弟还在读书,不知他怎么凑的钱。”兰朝红说。那时她已认兰支国为义父。

关心小朝红的人不止兰支国一人。第一年暑假,知道朝红家特别困难,同班一个名叫彭雪飞的女同学,专门请朝红到自己在醴陵的老家住。同学对她说:“你可以帮着做鞭炮赚点钱,吃住全包。”其实,这位同学根本不需要帮手,是想帮她一把。整整一个暑假,朝红就和雪飞“同吃、同住、同劳动”,最后还赚了100元钱——在1993年,10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至少可以吃两个月。

大半年没回家了,朝红还是有些想家,特别是病怏怏的母亲,很让她放心不下。“8月23日,像有预感一样,我硬是吵着要回家。”兰朝红天黑时赶到了家,晚上10点,母亲就在简陋的乡医院永远闭上了眼睛。那一年,母亲才38岁。

是全村的父老乡亲们,悄悄地你5元他3元,凑钱帮助已哭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兰朝红安葬了母亲,那年朝红18岁。

看样子,书是读不下去了。兰朝红给班上的唐明和肖晓东两位同学各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家里发生的变故,准备再次辍学。没想到几天后,两个同学都回了信,并且不约而同地在信里夹寄了50元钱。信里写道:“回来吧,老师和同学们都等着你呢。”

拿着这100元钱,兰朝红再次回到学校,但是学费却没法交。“找希望工程想想办法吧。”有同学给她出主意。于是兰朝红来到设在团省委的希望工程办公室。在这里,兰朝红连续两年获得了800元资助。“为我,希望工程破例了,破例资助中专生,破例资助师范生。”兰朝红说。她还认下了自己生命中第二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亲人——希望工程的工作人员刘凤娟成了她的姐姐。每个周末,刘凤娟姐姐就会将朝红请到家里,给她做饭做菜改善生活,送她衣服和日用品,“真的比亲姐姐还好”。

 

知恩图报

“为了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我成了别人眼里的疯子。”

有了希望工程的帮助,兰朝红的求学路变得顺畅多了。母亲去世半年后,多年未见的父亲也在遥远的广西去世。1995年夏,兰朝红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被分配到省城长沙市岳麓区东方红中心小学任教。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回忆起自己在省城教书的青春岁月,

兰朝红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亮,笑容也如孩子般灿烂。“过得好幸福,吃住都在学校,教的课是我喜欢的数学和音乐,每天的工作除了上课,就是牵着小朋友的手,到附近的学生家家访。”看得出,对那段城市学校的教学生活,兰朝红很是享受。她甚至买了辆自行车,没事时骑着车满城市逛:岳麓山、橘子洲、天心阁,当然还有她最爱的湖南一师,都留下了她的“车迹”,她几乎忘记了自己那苦难的童年岁月。

那段时间,正是希望工程在全国宣传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第一次从报纸上看到苏明娟的两只大眼睛,兰朝红就没法再轻松快乐了。每天睡觉前,那两只大眼睛都在兰朝红的面前闪动着。“那不就是年少时的我吗?”她说,“我是离开深山求学和工作了,可家乡那些与自己当年一样的孩子们怎么办?无数人对自己的关爱怎么报答?”

差不多想了整整一年,兰朝红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回到生她养她的家乡,回到最偏远的乡村学校。“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只是想为改变自己家乡的面貌出一点力。”兰朝红说得很平淡。

所有的亲友们、关心兰朝红的人们都想不通:放着好好的城市学校不呆,非要去条件艰苦的偏远乡村学校,不是有毛病吧?“哈宝啊,父母都不在了,老家房子也倒了,乡村学校连工资都发不出,你是为什么啊?”“在老家找了对象?”“在城里学校呆不下去了?”有人猜测。不是,都不是,兰朝红说,她那时根本没谈男朋友,想回家乡的理由很简单,一是报恩,二是为家乡许许多多和自己当年一样的穷孩子做点事。她说,希望工程帮助了我,如今我也要为希望工程出点力。

仍然没有人相信她会这样做。1997年初的寒假,她到县教育局联系的时候,县教育局的人随口就答应了,说:“一师毕业的,从长沙调回来,好啊。”一个学期后,她到长沙市岳麓区去办调离手续。“离开长沙,再想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办事人员好心提醒她。“我已经决定了。”兰朝红笑着说。作这个人生中的重大决定时,22岁的她没跟任何人商量。

“你真的回来啊?”县教育局的同志也大吃一惊,然后说学校由她挑。“乡村学校,越远越好”,这是兰朝红唯一的要求。于是,离县城20多公里的儒林镇清溪小学,与她结下了不解之缘。

“咋那么远呢?”炎热的大太阳下,兰朝红骑着自行车,至少问了5次路才找到那所学校。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把她引向两幢破破烂烂的木房子,尽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才22岁、满脑子青春理想的兰朝红,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而每个月才289元的工资,更是比她在长沙时少了一大截。“长沙的学校逢年过节有福利,吃住不要钱。城步这里289元的工资还要东扣西扣,并且常常不能按时发。”她说,“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疯子。”

 

理想人生

“想通过自己的行动,引起人们对我家乡的关注,改变我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

虽然工资少了许多,但兰朝红没有半点后悔。“钱多多用,钱少少花,现在的生活怎么说也比我小时候要好。”她说。回到家乡一年后,她担任了语文教研组长,两年后任教导主任,2006年春,担任了副校长。

“她充分利用多媒体等现代教学手段,并根据教材内容自制教具。她不仅一直是清溪中心小学教学改革的领头雁,而且在全县教学改革活动中也显示出深厚的功底与不断创新的能力,先后在全镇及全县的教学改革探索中上过多堂高质量的观摩课,得到听课老师和评委的好评。”这是县教育局在推荐材料上对她的评价。

由于时间关系,记者没有从头至尾听她上课,但是,记者欣赏了她的书法绘画作品,亲耳聆听了她动听的歌声,还看到了她和学生们获得的一张张奖状:3次被评为县优秀教师,7次获得县嘉奖,2003年被希望工程评为“省十佳希望之星”;辅导的学生获的奖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刘雄等同学参加书法大赛获得了邵阳市一等奖,这在清溪小学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兰老师比妈妈更关心我们。”同学们说。确实,兰朝红的孩子才8岁,但是多年来,为了带好学生,她吃住在学校,自己的孩子都没带在身边。每年开学,她跋山涉水、串家走户地劝学,生怕学生放弃读书的机会。学生家里实在没钱,她就像当年自己的老师一样,拿出微薄的工资垫交,到目前为止至少已垫交3000元,确保了学校10年来无一人流失,巩固率100%。而她自己,之前一直住在出租房里,2004年才住进80平方米的二手房,而且在银行负债23000元,至今未还清。

兰朝红更担心学校的资金短缺问题。城步自治县经济非常落后,改善学校办学条件,县财政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2006年春天,中国人民解放军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在革命老区援建100所八一爱民学校,城步清溪小学本来没有被列进去。但兰老师用恳切真挚的言辞,感动了前来选址的总装备部的首长,使清溪学校有幸成为全邵阳市唯一的援助对象。现在,“清溪八一爱民学校”在总装备部投入100万元的资助下,不但新建了1400平方米的4层教学大楼,而且建成了电脑教室和多媒体教室,成为全县拥有一流教学设施的农村中心小学。2008年初,湖南遭受百年一遇的冰灾,兰朝红又从总装备部为学校争取了15万元,作为灾后重建资金。

“值,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培养了一批学生,改变了学校的面貌。”兰朝红这样评价自己当初的选择。采访结束,记者问兰朝红是否是受到了苏联影片《乡村女教师》的影响。“没看过这部片子。”“70后”的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说,如果要问自己是受谁影响的话,应该是成长过程中给予自己无私帮助的老师们、乡亲们、同学们,特别是希望工程。

“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引起人们对我家乡的关注,改变我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她说,“我将一辈子扎根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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