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深山老林的路上,四周荒无人烟,独自一人外出作业的我,请了当地一个民兵队长当向导。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他的腰间竟然别了一把匕首,随身带着钱和粮票的我慢慢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就悬起来了……
这段经历,我常常跟家人和朋友说起,尽管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每每想起,似乎依然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恐慌。其实类似这样的经历远不止这一次,只是随着野外经验的逐渐丰富,我此后变得越来越胆大了。面对一些小状况根本不会慌乱。常常有亲朋戚友不理解,我当初怎么会喜欢上测绘工作,其实这都缘于我的一个少年梦。
少年梦,从空军到航测
年少时,我有一个空军梦。
记得在高三时,学校选了二十多个应届毕业生去县里体检,说要从我们这批人里招收空军,其中就有我。当时,我兴奋极了,心想当上空军就能开飞机,能翱翔天空,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可是,经过层层的筛选和测试,我却收到消息:因我的鼻中道宽大,容易感冒,不适合高空飞行,所以没能入选。就这样,我的空军梦碎了。
回到学校后,我的情绪十分低落。就在此时我的老师告诉我:武汉测绘学院有个航空摄影测量系,既有航空,又有我喜欢的摄影,这正适合我!我一听很是激动,心想既然当不了空军,那选个和航空相关的专业也好。
1959年,我顺利被武汉测绘学院航空摄影系录取。进了大学我才知道,这个专业学的不是航空,而是测量。不过我也挺开心的,心想不管什么专业,只要学好了,都能为国家做贡献。
1964年我毕业了,被分配到国测九队工作。当时测量员的工资算可观的,我还记得,来到国测九队的次年回家时,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父亲养家。看着家人开心的笑脸,我是特别感激国测九队,因为它让我有能力撑起一个家,更给了我和家人难忘的回忆。
一支黑管,吹响青春
现在的年轻人,收到第一份工资后会怎么花呢?我在国测九队第一次领到工资时,给自己买了一件特别的礼物。
当时,我所在的小组在株洲测区作业,为当年拟将长沙、株洲、湘潭三市合为综合性大城市的计划做1:10000比例尺测图。刚进入测绘行业的我对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就想去株洲市区里逛一逛。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时,惊喜地在街角发现了一家乐器店。
说起乐器,我们之间的渊源很深。小时候,我自学了笛子,上大学后,我成了文工团团长,经常带着同学们一起演出。后来,一位来自上海的同学吹黑管,我跟着他学习了黑管演奏。因为有吹笛子的功底,仅仅两个月,我就学会了用黑管完整吹奏一支曲子,凭此我在大学期间加入到武汉市国庆仪仗队,为1962年、1963年两年的国庆演出做伴奏,《义勇军进行曲》《歌唱祖国》《东方红》《我们走在大路上》都是我的拿手曲目。
走进这家乐器店,我一眼就看中了角落里的一支黑管。老板很惊讶,他说,好多人都不认识黑管,这支放了很久都无人问津。他疑惑地问我:“你会吹黑管吗?”我笑着拿起黑管,并借用店里的一台手风琴校正黑管的音调,然后给老板演奏了一曲。美妙的弦律,放松了我们的心情,这支黑管也成了我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
在国测九队,很多人认识我,大概也因这支黑管。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乐器,不但是我在测绘路上最大的慰藉,也给同事们带去了很多欢乐。
记得,第一次回到中队时,大家都好奇地问我:“这是什么?”我介绍完黑管,还现场为同事吹奏了几曲。当我吹起黑管,大家一下就被音乐吸引,平静柔和的乐声仿佛带着大家走在乡间小路,沐浴着阳光,任微风抚过面庞……音乐总是能够引起共鸣,同事说:“有些想家了。”是啊,我们因为爱好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但谁又不会想家呢。演奏之后,同事们都叮嘱:“你要好好爱护这支黑管,以后多吹吹曲子给我们听。”
就这样,黑管成了我的好友。在单位我经常给大家演奏,在独自调绘的路上吹给自己听。多年后,我见到九队的老同事,他们还会热情地提起我吹黑管故事。
藏在腰间的神秘匕首
黑管的存在,使我的测绘生涯多了欢乐和慰藉。而我的其他爱好,则实实在在地为工作帮上了忙。
我在九队做的是调绘工作,这个工作需要边走边记边画,而我从小就喜欢书法和绘画,擅长隶书、宋体、仿宋,高中时整个镇上的标语都是我写的,大学时我的书法也能排第一。
见字识人,在国测九队时有些人并不认识我,但看到调绘片就知道是我做的,一位不相熟的中队长也夸赞:“仲理的字写得很漂亮!”
做调绘工作时,需要一个人拿着航空照片,检查植被、河流、房屋、桥梁……边走边记录。那时,我背着个大包,边走边画,问东问西,加上我的乡音比较重,很多农民都怀疑我别有用心,甚至还曾把我当成特务。不过,只要我掏出工作证,他们对我就会善意很多。
不只老乡们会对我有戒心,其实我对他们也有。
有一次,我独自一人在外作业,请了当地的一个民兵队长当向导。行走时我突然发现,他竟然在腰间别了一把匕首。
我想自己身上有钱有资料,还有粮票,去的地方又是深山老林荒无人烟,他万一对我不利怎么办?就这样,我提心吊胆了几天,想问他为何带匕首,却又怕激怒他。
思前想后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在路途休息时,我笑着说:“你的匕首我好喜欢, 能不能卖给我?”没想到他一听这话,特别高兴,当即就把匕首从腰间解下来递给我。至此,匕首从他腰间到了我腰间,我用几块钱买来了安心。
有人可能会觉得我一惊一乍,向导带匕首只是为了防止在野外发生意外情况而已。但当时我身上带着这些重要资料,我不得不谨慎啊。
工作中,也会碰到很多热情的老乡。有一次作业,我独自一人走了很多天,路上没见到一户人家。走了好久,我终于看见了一间房屋,里面住着两口子,男主人也姓胡。胡大哥对我特别热情,他说,难得碰到一个和自己同姓的本家。他们给我煮了一碗面条,对于吃了好几天干粮的我来说,那碗面条简直是人间美味。
吃完了面条,我要给他们伙食费,胡大哥推辞了很久,说把我当成小兄弟,不要我的钱。“这怎么能行,我们有规定的!”我大声告诉他。最终,他推辞不过,才收下钱和粮票。如今,我经常会想起这对善良的夫妻,忆起测绘路上的这些温暖。
对测绘的爱与生俱来
很多人问我,在国测九队的日子苦吗?现在想来,辛苦是有,但自己的获得感也很强。
我记得在四川、甘肃、青海三省交界处出任务时,当地海拔高,高原反应特别严重,那段工作经历回想起来真是异常的苦。
当时,为了数据精准,我要爬到山的顶点测量,为此请了一个向导带路,租了一匹马背设备。
一路上,我边走边记。山上的风特别大,气温也很低,走到一半时已经人困马乏。特别是马匹出现不适,任你怎样驱赶也不愿意往上走了。为了继续工作,我决定在原地休息40分钟后徒步向前。
往上的路真不好走,遇到前方没有路,我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那一路攀爬,手脚都被划破,但当我到达目的地完成工作时,还是觉得挺骄傲的,因为我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对于工作的热情真是与生俱来。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分局基建有一个月义务劳动,那时我见活就干,挑起140斤重的水泥也不在话下。我是一名来自农村的伢子,哪里怕吃苦呢?其实,我就想证明自己:我可以,我能行,我不怕苦!也因为这种不怕苦的精神,我被评为“先进”和“劳动标兵”,想想也真是高兴。
国测九队解散后,我被分配到衡阳地区航务公司做航道测量,这是一个基本测量工作,比在九队的工作简单很多。后来,有个大学同学的哥哥引荐我,去衡阳展览馆任摄影记者,当时我自己拍照,自己洗片,工作也做得挺顺利。
但,湖南省测绘局第一测量队成立后,我是第一批返回基地的技术人员。为什么要回去?航道测量不难,对我来说没有挑战,展览馆有人能摄影,我的作用也不大。还是测量队的工作最适合我,而且队里肯定也需要我!
回到队里,我当了组长,负责带新人,也负责新的技术项目。队里的工作是开心的,但我与爱人都太过思念我们的家乡,我们俩又调回了广州工作。退休后,我喜欢旅游,拍了很多好照片,出过作品集,也得了一些摄影奖。这两年觉得有点走不动了,就安心在家里练练书法,喝喝茶,生活还算充实圆满。
现在年轻一辈的测量人,面对的是比我们那个时候要好的科技水平和生活条件,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传承我们这一辈吃苦耐劳的精神,期待他们能为祖国建设继续发光发热。
人物介绍
胡仲理,出生于1939年7月,广东丰顺县人,1959年-1964年就读于武汉测绘学院航空摄影测量系,毕业后被分配至国家测绘总局第九地形测量队,先后在株洲测区、川西测区、甘南测区作业。1970 年,九队解散后被分配至衡阳地区航务公司做航道测量,后在衡阳市展览馆任摄影记者。1974年回到湖南省测绘局第一测量队任小组组长,后调到广州直至退休,现居广州。
记者手记
提起82岁的胡仲理,国测九队的不少老队员都记忆深刻。当年这位从广东来的小伙子,不但吃得苦,而且他带着一支黑管,吹响了国测九队的青春与欢乐……
采访当天,胡老师带来了自己的作品集和礼物,希望我们帮忙捎给他在衡阳的老同事。他郑重地在每一本作品集的扉页写上了其他老同事的名字,也许他落笔时,会想起当年他们一起走过的峥嵘岁月,毕竟他的黑管对于很多九队老队员来说,也是青春时光里,除了测绘工作外难忘的回忆。
热爱能带来什么?胡老师不是来自富贵家庭,他的家人长辈也没几个知道什么是艺术,但胡老师凭借自己的热爱,学会了吹笛子、吹黑管、拉小提琴、手风琴,会画画、摄影,还 写得一手好字,更是把这些特长运用到了工作中,为工作增光添彩。
现在,82岁的胡老师仍坚持着年轻时的爱好,晚年生活过得充实而淡然。他的故事告诉我们,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编辑:林腾
审核:吴雯倩